許父許鐵生如今年過半百,身子骨早不如年輕時硬朗。

從B市到連島的車票貴,許家一家因之前孫小芳擅自還了許宛棠一千多塊,如今家底都被掏空了,日子十分難過,連平時伙食都要從牙縫裡省。

許鐵生原本沒有來連島的打算,從B市到連島的車票貴,能抵得上他們一家一個月的飯錢了。

可前些天接了小兒子好幾個電話,聽說了許宛棠做的混賬事後,他決定無論如何都得來一趟,一定要教訓教訓這個不孝女,順便管不孝女要點兒養老費。

家裡剩下的一點兒錢前段時間都給小兒子了,來連島的車費還是舔著臉管親戚現借的。

來得匆忙,許鐵生買票的時候已經買不到硬座了,只勉強買到了一張無座票。

這一路他可是受盡了折磨,一路上根本找不到沒人的位置,因為和另一個男的搶一個位置,還差點兒發生口角,惹來了乘警。

沒辦法,他只好去車廂連線間的空處休息。

可這裡人來人往,時不時地就被路過的人踩一腳、碰一下,不僅如此,無座的人特別多,許鐵生連腿都伸不開只能憋屈地窩在一角。

這一路的遭遇,都要把許鐵生的骨頭折騰碎了。

分明才過了幾天,許鐵生像是老了十幾歲一般。

他板著個臉,本就存在的眼袋上染上了濃重的黑眼圈,看上去十分狼狽。

連島上的不少人見他戾氣這麼重,都不太敢靠近,躲著他走。

許鐵生問路幾次無果後,終於問到了一個熱心腸的老大娘。

“你說我們連島的播音員吶?”一提到許宛棠,那位老大娘笑得像朵花似的,帶著慈愛的目光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我們島的播音員那可是從B市來的!小姑娘厲害著嘞!不僅人長得漂亮,主要是播音播得好,國家的政策,她一說我和我家裡人就明白了。”

老大娘一說就停不下來,“以前不懂,現在才知道咱們的黨真為俺們老百姓做實事兒啊!”

眼看著大娘越說越有勁兒,許鐵生橫亙在雙眉之間的紋路又深了一分,不耐地用一聲冷哼打斷。

“會磨個嘴皮子,有啥了不起的?”

許鐵生對許宛棠的職業向來十分不屑,若不是工資還算可觀,他可不同意許宛棠做這種工作,跟賣唱的有啥區別?

老大娘一聽他這話就不樂意了,“這同志,你怎麼說話的?咋能那麼說一個小姑娘?”

許鐵生瞪圓了眼珠子,“我是她老子!我憑啥不能說?”

老大娘被許鐵生的話弄得一愣。

這更沒法理解了,哪有這麼說自己閨女的?

“她現在在哪兒播音?”許鐵生道,“我是她親爹,找她有事兒。”

老大娘警惕地打量著許鐵生,越看越覺得對方不懷好意。

親爹哪有這麼貶低自己女兒的?哪有聯絡不上自己女兒的?

這人肯定要找播音員麻煩。

那姑娘她上次見過,又漂亮又有禮貌,老大娘打心眼兒裡憐惜,根本不想對許鐵生透露半個字兒。

她抬腳剛要走,就聽自己的外孫女兒開口了,“漂亮的播音員姐姐在那邊的村委會呀。”

老大娘想捂孫女兒的嘴,但話已經說出口,來不及了。

許鐵生沒再說話,氣勢洶洶地往小女孩指的方向走。

老大娘看著單純的外孫女,又想到那個播音員姑娘,心中一陣愧疚,猶豫了半晌,她還是跟了上去。

雖然許宛棠今天的狀態不好,但工作還算順利。

播音結束以後,許宛棠便立刻卸下了力,覺得疲憊至極。

她沒像昨天一樣做整理,起身往窗外看了看,見門口停了輛墨綠色的吉普車,便收拾了東西往外走。

小徐來得還挺及時,看來是聽到了廣播,掐著時間來的。

許宛棠早上和村主任打過招呼,結束了就可以回家休息。

誰料,許宛棠剛走出村委會,眼前就站了個人。

許宛棠抬頭一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是她的親生父親,許鐵生。

對於許鐵生這個父親,許宛棠一直都不怎麼喜歡。

都說女兒是父親貼心的小棉襖,上輩子的小情人,許宛棠小時候覺得這些話都是鬼話。

那時的她覺得,她才不要給天天罵她、甚至會拿著掃帚疙瘩打她的人當小棉襖。

在她的印象裡,她爸從小便不怎麼和她親近,因為她不是男孩兒,小時候很少抱她。

如果母親和年少的她之間尚存一絲溫情的話,那在許鐵生這裡,便半分情誼都沒有。

她爸是大家長的典範,在家裡說一不二,她性子又倔,不懂得低頭,打小就沒少揍她,經常嘴角被她爸掐出血、屁股被開啟花。

但縱使這樣,上一世的許宛棠也念著許鐵生是她親爹,對他基本上有求必應。

在前世,後來的許鐵生被診斷出腫瘤,哥哥弟弟靠不住,母親一個人又忙不過來,三個孩子中只有許宛棠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和母親輪班照顧許鐵生。

許宛棠那時白天上班,安頓好孩子後就連忙去醫院,徹夜地盯著,睡也睡不安穩。

她媽還能在晚上休息休息,她卻連個睡個好覺都難,那段時間她都要精神衰弱了。

可縱使這樣,她爸還是不領情。

許宛棠還記得,她爸出院那天,她精神恍惚地站在門口,聽到隔壁病床的大爺調侃,

“老許,我可真羨慕你,有小棠這麼孝順的孩子,你可真是享福了!還得是有女兒,小子指望不上!”

當時的許宛棠緊張得要命,站在門口搓衣角。

她爸沒表揚過她,對此,許宛棠心中不禁隱隱有些期待。

可隨即,她就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從頭涼到腳。

她聽到父親一貫不屑的聲音,“享個屁的福!我都不想承認我是她老子,乾的什麼工作?夾著嗓子說話,不正經!”

說到這裡,她聽到她爸還“呸”了一聲。

隨即,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十分驕傲,“兒子最有用了!我兩個兒子可有出息了!一個忙著生意,一個坐辦公室。是我特意囑咐他們別來照顧的,爺們兒就該在外面闖,伺候人的活兒肯定不能讓我兒子幹!”

當時的許宛棠只覺得氣血上湧,眼淚無意識地往下流,她不知道怎麼面對病房裡的人,頭也不回地跑了。

自打那以後,她便對她爸冷淡了不少,她爸沒少說她沒良心,最後竟狠心地連給她收屍都不肯。

許宛棠回過神來後,將眼前的人忽視了個徹底,瞥了一眼就接著往前走。

“給我站住!”許鐵生一吼,把許宛棠嚇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