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踩著木質的階梯來到了忘憂亭的二層,他看到了永寧長公主蕭玉婉正站在窗前望向外面的湖面。

他不禁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站在那裡,眼前絕美的女子配上絕美的景緻那似乎構成了一張絕美的畫。

就在這時,蕭玉婉轉過臉來,她衝著蕭宇頷首一笑。

蕭宇覺得她面容和善,但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倦意。她的氣質不像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倒像個久經風霜的母親。

“宇弟,一月不見,你的氣色可比之前好多了。”蕭玉婉寒暄道。

蕭宇愣了許久,才想起來向這位皇姐行禮。

“過來坐吧!”蕭玉婉指了指提前準備好的坐榻和案几,而自己在一旁的小爐前煎起茶來。

蕭宇落座,他望著專司茶道的蕭玉婉,心裡卻顯得有些沒底。

用水恰在一沸末二沸始時,茶香四溢,蕭玉婉沏好一壺茶,將茶杯遞上,這才抬頭與蕭宇攀談了起來。

“不知道宇弟在這院落裡住得可好,下人們有沒有好好侍奉?”

蕭宇直挺挺地跪坐於矮榻上,他只說了兩個字:“挺好。”

蕭玉婉淡然一笑:“下人們沒有慢怠你吧!”

“沒有。”蕭宇的回答依舊簡單。

蕭玉婉又瞟了一眼蕭宇,她在這位小王爺的身上沒有見到那日在建康宮中刻意偽裝的痕跡,但卻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一種超出年齡的沉靜。

皇上的直覺是對的……蕭玉婉如此想道。

看到這位年少時極為活潑好動的堂弟此時又如此沉默而內斂,這不禁讓她覺得眼前這人極為陌生。

她看似輕描淡寫實則毫不避諱地問道:“宇弟的瘋病是什麼時候好的。”

她注意到蕭宇身子微微一顫,那平靜的面容上出現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改變。

蕭玉婉嘴角微微一翹,這位小王爺果然露餡了,她微微起身向對方茶杯裡添了些茶水,而她的眼睛卻在留意著她這位堂弟的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她想過許多種蕭宇可能出現的表現,甚至連這位堂弟會暴起傷害自己的可能也盤算在其中。

但這些都沒有發生,讓她大感意外的卻是眼前這位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品茗就如牛飲,只見他舉起茶杯一飲而盡,但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是輕鬆。

她不喜歡他此時的毫無風度,但與此同時她也感受到了對方眼中對自己的警惕和疏離。

“皇姐,你們要怎麼對我?殺了我嗎?”

蕭玉婉眉頭一皺,她原本準備先給蕭宇一個下馬威,結果到這裡,他之前的所有盤算在現在看來那都是做無用功了。

對方不是笨蛋,不是傻子,而是聰明人,起碼從開局看來她沒佔到任何便宜。

她不由深吸了一口氣,與其隔著一層窗戶紙繞著圈說話,真不如大大方方地把話都挑明瞭說來得有意義。

“宇弟想多了,本宮只是在關心你的身子,在這裡只有我們姐弟,沒有誰要殺誰的。”

“金鑾殿那位可能不會這麼想吧!”蕭宇端詳著手中的茶杯,“皇姐應該比我更瞭解他才對。”

蕭玉婉笑了笑:“皇上也並無此意,是宇弟想多了,要知道……是陛下告訴的本宮,宇弟的病體大愈,現在正是生龍活虎著呢!”

蕭宇表面上雖然不動聲色,但他心裡卻已經在叫苦了。

還是自己大意了,這些日子的高調和過分招搖已經引起了那位至高無上的當權者的注意,他低估了自己危險的處境。

想來也是,在這個大監牢裡,自己的一舉一動怎麼能躲得過蕭玉衡的耳目呢?

明白人就說些明白話吧,說真的,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他真正掛懷的東西真不多,對於有過一次穿越經驗的他來說,大不了再魂穿一次,沒什麼可怕的,想到這裡蕭宇心裡坦然了許多,也覺得無所謂了許多。

“皇姐真是抬舉我了,我也沒有在裝,只是……”

蕭宇還沒想好應對的說辭,只覺得一股如蘭的香氣撲鼻而來,一種說不出的悸動開始攪擾他的心神。

“宇弟還需要解釋什麼嗎?”蕭玉婉如鬼魅般地已經靠到了他的身旁,那魅惑的朱唇幾乎貼到了他的耳尖,“放下心來,安安穩穩做你的小王爺就是了,在我大齊朝沒人敢動你一根寒毛。”

蕭宇劇烈喘息著,那如邪惡之花綻放時所釋放出的危險香氣在蕭宇的周身蔓延,讓他有種恍若夢境般的不真實感。

他的大腦開始混亂,不知為什麼,劉伯宣劉世叔的音容相貌就在這時在他的腦海中閃現,那晚他對自己的告誡似乎就在這一刻變成了讓他保持清醒的唯一稻草。

這個危險女人身上似有妖術,能蠱惑一個人的心神……

迷茫中,蕭宇似見眼前一陣撥雲見日,魅惑的氤氳之氣突然蕩然無存。

他再望向這位風華絕代的大齊長公主時,她已經離開自己兩個身位了。

她又變回了帝國最尊貴的那位長公主,高貴而優雅,容不得一點兒的褻瀆。

這個女人真是可怕……

蕭宇心裡有些發慌,他心不在焉地再次握住了茶杯,新茗滾燙,他卻似乎全然不知。

他舉杯一飲而盡只為給自己壓驚,卻全然忘記了滾水對自己嘴腔帶來的衝擊。

那一刻,他把茶水噴了一地。

那種場面極為尷尬,蕭玉婉只是用袖口遮了遮嘴鼻,似乎全不在意。

蕭宇顧不得這些,他狼狽地伸了伸舌頭。

“燙死我了……”

“呵呵,剛燒好的香茗宇弟又要一飲而盡,豈不燙嘴?本宮……能看得出宇弟的心思很亂。”蕭玉婉淡淡答道,此時她也端起了面前的茶盞,輕輕吹拂了之後才呷了一小口,“宇弟還沒回答本宮,病是什麼時候好的。”

“都說我有病,但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的是什麼病,但坦白地說吧,就在一個月前皇帝召見我的那天開始我才稍微有點兒記憶,在那之前的事我是一點兒不記得了。”蕭宇如實答道。

蕭玉婉好奇地望了蕭宇一眼,她的眼珠流轉,而嘴裡卻輕輕唸叨:“真有那麼巧,皇上也是那時候做夢夢到了你……”

蕭宇沒聽清楚蕭玉婉的低喃。

“皇姐,您說什麼?”

蕭玉婉突然正色道:“你所說的可都是真的,沒用欺騙本宮?可敢指天發誓。”

“那有什麼不敢的。”蕭宇撇了撇嘴就要去舉右手。

“好啦,本宮信你,就不必去發那毒誓了,但你得把其中因由都給吾說得明明白白。”

蕭宇又撇了撇嘴,這古人可真麻煩。

這怎麼能說得明明白白,對於一個靈魂穿越者來說,他告訴別人自己在另外一個世界活到快三十年,因為一場車禍一睜眼就變成了如今這個小王爺?

要說這種大實話,敢問以古人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誰能相信?

蕭宇看到蕭玉婉那雙大眼睛一直在盯著自己,他腦海中又有了那種被人盯著洗澡的感覺,那種感覺可並不好受。

他伸了伸發疼的舌頭思索道:“之前的記憶就是十歲那日從樹上摔下來的時候了,起先覺得天昏地轉,再往後就不知道了。”

“八年來你做了什麼自己一點不知道嗎?”

“不知道,都說我瘋瘋癲癲了八年,但這八年的事情我是真的不清楚,一覺醒來就呆在那破宅子裡,外面都已經改朝換代了我也不知道。”

“是這樣嗎?”蕭玉婉看似還是有些懷疑。

“卻是如此。”蕭宇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但是我卻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那似乎是在一個和這裡不一樣的世界裡。”

“你是說昊天金闕玉皇大帝把你的魂魄招到了天界?”蕭玉婉臉上似帶諷刺。

蕭宇覺得有些頭疼。蕭玉婉再聰明,但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都是超越古人認知的,她怎能理解什麼叫穿越。

“差不多吧!”蕭宇只好點點頭。

“嘿嘿……真有如此神怪離奇之事?”

“我也說不清楚。”蕭宇答道,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但他突然又抬頭道,“玉婉姐,以後……以後我會怎麼樣?”

“玉婉姐?”蕭玉婉第一次聽有人這麼叫自己不免感到新奇,她對蕭宇淡淡一笑,“安心做你的富貴小王爺就是了。”

“我真的不會死嗎?”蕭宇問。

“死……”蕭玉婉嘆息一聲,“陛下已經無意再屠戮蕭氏骨血了,況且我太祖一脈傳至我輩就只剩我等幾人了……只要你安心做你的小王爺,沒有圖謀不軌之心,皇上是不會再起殺唸的。”

但想起了蕭玉衡那喜怒無常乖張暴戾的樣子來,蕭宇仍然感到心有不安。

“玉婉姐,今日你來找我的事情是皇上安排的嗎?”

蕭玉婉眉頭微皺:“你怕皇上?”

蕭宇點頭不語。

蕭玉婉正色道:“蕭宇,你也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陛下偶爾可能會想起你來,但大多數時間他注意的還是前朝,那裡的事情已經讓他應接不暇了,他哪還會整天想著你這個傻子?”

蕭宇長舒了一口氣。

只聽蕭玉婉繼續說道:“皇上在那位置上坐得辛苦,如若無端再殺你,恐怕晚上他更是睡不著了,他病了……病得很厲害……”

蕭宇眯了眯眼:“皇姐在說什麼?”

蕭玉婉此時似乎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沒……沒什麼,哎……本宮是怎麼了……”

蕭宇似乎隱約已經感覺到了某種異樣的東西。

“皇姐……皇姐是在有意幫我?”

“本宮不是在幫你,本宮是為了皇上,更是為了我大齊的千秋社稷......但若有一日,你敢背叛皇上,背叛我大齊社稷,本宮定然是不會放過你的。”

此時的蕭玉婉臉上已經看不見溫婉知性,而是有一種要與人拼命的決絕。

蕭宇低頭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我明白了,我答應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會背叛皇上,更不會背叛我大齊社稷的。”

“你記住今天的話就好。”蕭玉婉說完這些便站起了身,“你能給我這一顆定心丸,我也就不虛此行了,不知宇弟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蕭宇咬了咬嘴唇:“我父王……我父王怎麼辦?皇上也會放過他嗎?”

“皇上已經恢復三位王爺名爵了,這裡擇日會改回江夏王府。但三位王爺要繼續在宮中伴駕,以示隆寵。”

“那我能去看我父王嗎?”

蕭玉婉淡淡一笑,她並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