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鮮衣怒馬潘家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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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宇隨著俊美男子走出了草舍。
暗淡天色中一輛黑蓬馬車正停在竹林外的小徑旁。
十幾個下人打著油傘恭恭敬敬地迎候在那裡,站在前面的幾人手裡還提著紅燈籠,燈籠上隱約可見“永寧”二字。
永寧?
見這兩字,蕭宇心裡突然咯噔了一下,他停下了步伐,詫異地望向了與他並排而出的俊美男子。
“蕭郎君,請。”俊美男子笑著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你是誰?”蕭宇警惕道。
男子笑著拱拱手:“尚未介紹自己,在下潘鐸,字至明!豫章宜豐人士。”
“你就是駙馬都尉潘鐸!”
蕭宇驚呼道,他萬萬沒有想到晴雪總是在自己面前說個不停的駙馬都尉就是眼前的男人。
那也難怪,根據晴雪的描述,有如此風流氣度,就像畫中仙人一般的人物,除了他還會有別人嗎?
“正是在下。”潘鐸拱手狡黠一笑,“只是我尚不知江夏王世子還有一名諱叫蕭大郎。”
說罷,潘鐸放聲大笑,如狂士般放蕩不羈。
蕭宇歪了歪嘴,尷尬得不知該用何等表情去面對潘鐸,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對方真是個能把話聊死的主。
倒是自己什麼時候露的餡兒,讓對方發現自己身份的呢?
晴雪!
對,他必然是認識晴雪的,畢竟晴雪之前是在永寧公主蕭玉婉身邊侍候的婢女。
想想晴雪之前的古怪行為,就能印證他所有的猜測。
但是晴雪她人呢?
蕭宇正要四下環顧,後背卻被人推了一把。
“走吧,蕭郎君,你的丫鬟正在在下的車上呢!”
……
陰雨依舊,搖晃的馬車在山間泥濘小徑上緩緩前行。
寬敞車廂內薰香繚繞,藉著昏黃的燭光,當人昏昏欲睡。
上車之後,蕭宇就一板一眼地跪坐在車廂一側,並非是他想這麼做,只是因為被揭穿身份後心裡緊張,讓他有些放不開手腳。
而晴雪像一隻聽話點小貓一樣,一直偎依在他的身旁,卻也不敢有太多的造次。
倒是潘鐸一臉放鬆,慵懶地倚靠著小几看著一卷書,整個身體攤開,佔據著車廂內的大半空間。
不知過了多久,潘鐸似乎是乏了,他放下手裡的書卷,看了眼蕭宇和晴雪。
“蕭大郎,餓了嗎?”
蕭宇機械地搖搖頭,但他的肚子卻誠實地“咕嚕嚕”叫了起來。
潘鐸推了推窗稜,外面雨聲依舊,只是燈光範圍之外都已是一片漆黑了。
他打了個呵欠,直了直腰,順手開啟了小几旁的漆盒,自裡面拿出幾個精緻小盤放在小几上,盤裡都裝著些果脯糕點。
“吃些墊墊肚子,要說回到建康,還得有幾個時辰。”說著潘鐸將一個小餅遞給了蕭宇。
蕭宇謝過,又將小餅拿到晴雪面前。
晴雪有些猶豫,她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
潘鐸挑了挑眉:“你家主人賜你的,你怎可不接,再者你已不是我府上的婢女,雖說尊卑有序,但這裡也無外人,也不必如此繃著,唉,你眼中的我可是那食人的閻羅?讓你如此膽小謹慎起來了。”
晴雪並不多言,她跪伏謝過之後,才肯接住小餅,小心翼翼地吃起了起來。
雖說是婢女,懂尊卑知分寸是好,但晴雪的表現卻讓蕭宇覺得有些異樣。
在這個時代,主僕關係是否就應該如潘鐸和晴雪這般,而自己是不是對下人們太好了?
但是無論如何,晴雪正蕭宇心裡可能是那個例外。
蕭宇正想到這裡,潘鐸已經將另一個小餅遞給了他。
突然,潘鐸用手指敲了敲小几,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這一次,蕭宇差點兒被掉入喉嚨裡的小餅給噎住。
這駙馬都尉怎麼會突然背起這首《定風波》。
但他不得不讚嘆潘鐸的好記性,想當年自己讀到蘇東坡這首詞,為了能在女同學面前裝個文藝青年,都不記得背了多少遍才背下來,但最終也沒用得上,今晚卻在一群老東西面前裝了個逼。
而這潘鐸大概只看一遍就倒背如流了吧!
“都說江夏王世子愚笨,真是那世人瞎了眼,若不親眼所見,我這做姊夫的都不知道世子竟有如此才情,與那沈約、範雲草創的什麼永明詩體相比也不遑多讓,來來來,與我這做姊夫的好好聊聊你是如何做出如此佳篇。”
蕭宇咧嘴笑了笑,或者說是自己嘴巴有意無意地抽了抽,
說實話,他本人文學素養一般般,讀的書大多用來應付考試,他又怎能與人尤其是像潘鐸這樣的年輕俊才討論詩歌鑑賞呢?
他眼睛有些躲閃,卻無意中看到身旁的晴雪此時正兩眼冒光,一臉崇拜地望著他。
那一刻,蕭宇的虛榮心又被激了起來,他是不是該拍拍胸脯說這是我隨性而作的一首超前詩歌,不值一提。
要是真這麼說,那就真是不要臉了。
“唉,這詞……不是我作的,我本不懂詩詞。”蕭宇低了低頭道。
“噢?當真?”潘鐸秀眉微挑。
潘鐸出身在一個富足的官宦之家,他們豫章潘氏雖非一流世家,但也是上等士族,他自負學富五車,如此佳篇若早已問世,他怎能不知,但對於這“莫聽穿林打葉聲”他確實在過往聞所未聞,就連範雲、陸倕那些文學大家也都如此。
那怎會是另有其人所做呢?
他有些不信,原本慵懶的身子也收斂了許多,他與蕭宇對坐,輕佻的眼神變得認真。
“這就是小王爺作的!”
突然間晴雪的聲音響起,原本唯唯諾諾的小婢女突然一臉認真起來,那一反常態的樣子卻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唉,真不是我作的。”蕭宇覺得頭大,一臉認真地說道。
“就是小王爺作的。”小婢女的膽子大了起來。
一旁的潘鐸覺得這對主僕一唱一和甚是有趣,他挑逗道:“晴雪何時變得如此放肆了,若這詩不是你家世子所做,那到底是何人所做?說來出處聽聽。”
一句“放肆”又讓晴雪變回了那隻聽話的小貓,躲在了蕭宇的一旁。
蕭宇一臉沉思狀:“實不相瞞,那日夢中夢見一身披斗笠蓑衣的老者,與他結伴遊山遇雨,這是夢中老者所作。”
潘鐸哈哈大笑:“我也每日做夢,怎不見夢中之人也作詩與我聽。”
“這不叫詩,這叫詞,還有詞牌名,這叫《定風波》,後世是用來唱的。”蕭宇一臉認真說道。
“休在這裡取笑,我只當你是天才,不學無術,卻有如此天賦。”
晴雪這時又插話道:“誰說小王爺不學無術,駙馬爺留在府邸沒來得及搬走的書卷都被小王爺重新讀了,還……還都做了批註……”
說到最後,晴雪的聲音明顯小了。
他知道潘鐸視書如命,小王爺是最近才開始學著寫字的,並且已經寫得很好了,但要是被這位駙馬都尉知道,小王爺在那些書上一直在“鬼畫符”,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那必是暴跳如雷,要找她家小王爺拼命。
但潘鐸現在似乎沒有生氣的跡象,他倒有些忍俊不禁:“還做了批註,改日我去你府上看看,看世子你是如何批註。”
“那好!”
晴雪奇怪蕭宇居然滿口答應了下來。
潘鐸又把身子往蕭宇這邊靠了靠,他有意挑逗:“喂,世子,這……詞真是夢中所得?”
“正是。”
“還有沒有別的?說兩首聽聽。”
“我還得留著裝逼呢!怎能都告訴你?”
“裝逼?那是什麼?”潘鐸一臉懵。
“唉,欠人情總得還是不是?”蕭宇無奈,“看在我佔著你府邸的份兒上勉強送你兩首。”
“哪兩首?說來聽聽,最好是像你所說能在……能在人面前裝逼的那種。”
潘鐸俊美的臉上寫滿了期盼,那炙熱的眼神讓蕭宇整個人都接不住。
就在這時,突聽“咣噹”一聲!
馬兒聲嘶,車廂劇烈一晃,車內三人被巨大的慣性猛地一甩,重重地砸在了車廂壁上。
馬兒似乎脫韁而逃,整個世界在那一刻安靜了……
還沒等人回過味來,外面馬上傳來一陣騷動。
“有賊人剪徑來啦!”有人喊道。
外面一陣嘈雜,但聽“嗖嗖嗖”三聲破空而至,緊接著便是兩聲慘叫。
蕭宇覺得臉頰就在剛剛被什麼撩到,回過神來,卻見一支羽箭自窗稜處竄出,就釘在離自己腦袋不足一指節的地方。
真是大幸!
蕭宇心有餘悸,藉著尚在燃燒的燈燭,蕭宇看了眼晴雪和潘鐸。
外面雷聲轟鳴,莫非是自己洩露天機,老天爺要來收自己不成?
容不得多想,蕭宇趕忙把蠟燭吹滅了。
此時外面已經可以聽到“嘰裡剛當”金屬碰撞的聲音。
“你把蠟燭吹了作甚啊!看不見啦!”
黑暗中聽到潘鐸不滿的抗議聲。
“有燈光就是個活靶子,不怕把賊人都引過來啊!”蕭宇小聲道。
他靠在厚厚的車棚板前凝神細聽,外面的金屬碰撞聲很快變得零星,但鬼哭狼嚎聲驟起。
“潘駙馬,你外面帶了多少武林高手啊!”
“武林高手?只有家丁常隨,有兩個是家中護院。”
蕭宇抽了抽鼻子,看樣子潘鐸那些手下戰鬥力得弱的爆表,在這車上留著恐怕早晚得遭遇不測。
若真是開山剪徑的毛賊,也就搶些值錢的東西罷了,多做殺戮對誰都無益。
但是……車上有女眷,晴雪在這裡恐怕就難說了。
還有那個駙馬都尉潘鐸,如此尤物,恐怕山賊對他的興趣比對晴雪還大。
想到這裡,蕭宇不禁下半身緊了緊。
“風緊扯呼!”
“啊?”
“就是抓緊逃跑的意思!”
蕭宇說著拽起潘鐸的衣衫就往外扔,拉起晴雪的手就往車廂外跳。
外面夜雨還在下著,但雨勢似乎較之前小了些。
幾個破碎的紅燈籠躺在泥地裡,忽明忽暗,不知何時就會熄滅。
藉著微光,蕭宇把潘鐸自泥水裡拉了起來,四下看去。
五六具屍體躺正在不遠處,有兩名家丁還在拼死抵抗,他們吸引了大多數賊人,但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而舍主逃走的也是不少,只見他們跑,後面就有黑衣人在追,追上了便一刀了結,不留活口。
蕭宇眉頭一皺,不留活口,他們還是攔路打劫的強盜嗎?不,他們是來殺人的。
到底殺誰現在已經不重要了,蕭宇知道他們得馬上逃。
他無意中發現潘鐸就像個睜眼瞎,滿地亂抓。
這人難道有夜盲症?
趁著雨勢能阻撓一定的視線。
蕭宇一手一個,拽著潘鐸和晴雪就往路邊的灌木叢中鑽。
潘鐸真如沒有的蒼蠅一樣,他似乎分不清形勢,還以為自家奴僕神通,把山賊打得落荒而逃,他的嘴裡一直嚷嚷著“別讓賊人跑了”之類的話。
這可氣壞了蕭宇,要不是永寧公主蕭玉婉對自己不錯,他真想一腳把潘多給踢出去。
“喂,閉嘴!別鬼叫了!”蕭宇惡狠狠地說,“你看不見,我告訴你,那邊正在殺人呢!殺你的人!”
潘多不傻,馬上閉嘴,但除此之外在黑暗中還趕不上個幼童。
灌木叢中,蕭宇看看潘多,又看看晴雪。
“咱們得逃,趁著被人發現之前趕緊逃,不能按原路回建康,得繞道!”
晴雪一臉信任地點點頭。
潘鐸一直側著臉,他看不見便用耳朵聽。
現在這些人中只有蕭宇是主心骨,他望了望前方,密林深處空隧異常,那裡深處便是大山。
蕭宇拍了拍身旁的同伴,示意他們往身後走。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馬車旁傳來了賊人的聲音。
“車裡是空的!那妖婦不在車上!”
“蠟燭還是熱的,車裡之前肯定有人,這會兒估計也走不遠!”
蕭宇停下了步伐,他略微定了定神。
他發現那些人說話口音不像是建康本地人,而那種口音之前似乎並沒聽到過,但那確實是一種生硬蹩腳的古漢語。
他們……到底是誰?
蕭宇正在犯疑,卻眼看著潘鐸整個身子直接撞向了一棵大樹。
只聽一聲沉悶的巨響,枝葉間“譁”的一聲,無數雨滴紛紛落地。
蕭宇心頭一沉,這睜眼瞎真該補補維生素A了。
這時只聽耳後傳來了叫聲:“人在那邊,殺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