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強令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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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宇的眼皮微微跳了跳,他訝異地望著蕭玉婉那張平靜但仍無表情的俏臉。
但蕭玉婉的視線卻在這時轉向了一直唯唯諾諾站在一旁的潘鐸。
她的語調明顯較之前柔和了許多,再無泰山壓頂那般的凌厲。
“駙馬安然歸來,做妻的也就安心了,煙花柳巷之地,非君子所往,望駙馬自斟。”
潘鐸面露慚愧,拱手又拜。
蕭玉婉嘆聲道:“駙馬也累了,大可回房休息,五年夫妻,若駙馬真覺得與本宮無感,情緣已盡,與本宮和離也未嘗不可。若不能相濡以沫……那便不如相忘於江湖。”
蕭玉婉話中的失望與哀怨已經不言而喻。
蕭宇愣了愣。
潘鐸就像失去了骨架一般,直接攤跪在了地上。
蕭玉婉不去看他們,她已從榻上起身,向廳門的方向走去。
當走到蕭宇跟前,她突然停下了步子,沉聲說道:“宇弟本次入府的目的,就是不說,本宮也是知道的。江夏王爺如今安好,本宮相信,過不了多久,你們父子便可相見。”
蕭玉婉說完就與蕭宇錯身而過,再沒回頭。
蕭宇站在原地良久,他的思緒煩亂而複雜,如千萬麻繩一般,越理越亂。
他看了眼依舊俯地不起的潘鐸,心中亦是感慨良多。
他能感覺到潘鐸是喜歡蕭玉婉的,蕭玉婉對他也並非無情,但他不明白兩人的關係是如何一步步發展到如此奇怪的境地。
平日裡的潘駙馬縱情山水,以絲竹琴酒為樂,卻唯獨不近一個色字,他看似不羈豁達,心中卻也是百般悽苦,讓人唏噓。
想到這裡,蕭宇就想去扶潘鐸起身,卻在這時聽潘鐸低聲說道:“世子,鐸想在此多跪一會兒,請世子先行離開。”
他居然喊自己是世子,而不再是蕭大郎了。
……
朱異邁出了長公主府的正門。
抬頭望天,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料來已到正午了。
他看了看左右,幾名將領依舊跟在他的身旁。
他說道:“諸位將軍,長公主要解除戒令,都帶著你們的部下回營吧!一夜的折騰,真是對不住弟兄們了,抽空各營派些弟兄到本官府上來領些酒肉銀錢,算是給下面弟兄們改善改善伙食了。”
這些將領趕忙謝過,也都紛紛恭維了兩句。
朱異卻連忙擺擺手,做出一副都是自家人無需見外的親民姿態。
在眾將的目送下,朱異爬上了自家的馬車。
關上車門,坐定之後,他原本寬和的臉上再不見任何笑容。
他不禁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疲憊與倦意在那一刻同時湧上他的心頭,原本強行睜開的眼皮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靠著車上的小几一手撐腮,就要小憩。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了管事曹辰的聲音。
“阿郎,翟五回來了,阿郎要見他嗎?”
朱異猛地睜開了眼睛,眼露兇相,冷冷道:
“在此不見,讓他稍後到府上吧,在書房等我。”
“喏……”
隨著曹管事的離開,馬車緩緩啟動。
坐在馬車上休息其實並不舒服,朱異的身子隨著馬車輕微的顛簸微微晃動,他很快就進入到了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昨晚經歷的許多事情就像幻燈片一樣在他腦海中不停閃過,並彼此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朱異感覺自己的眼皮依舊沉沉的,但他並沒睡著,大腦正進入到了一種極為興奮的狀態,許多思緒自然而然地在腦海中歸納總結開來。
一想到昨夜忙活了一夜,最終卻沒有什麼所得,心裡不禁就有些惱怒。
明明把長公主府邸都從裡到外細細搜查了不知多少遍,就連犄角旮旯存放雜物的死角都沒有放過,卻單單尋不見刺客。
唯一的收穫就是四件再普通不過的夜行衣,那應當是刺客穿過的。
一件在府邸北苑的假山後面,另外三件在一處不知名的花圃裡面。
大半夜的折騰之後,這些人就人間蒸發了?
那能說明什麼呢?
有人在此換過裝。
那換裝之人又會是誰呢?
那應當是有兩個考慮。
無非一種是從外面跑進來的刺客,不知什麼原因在府裡換了衣服。
另外一種便是刺客就來自於府內。
想想這個夜晚在長公主府四牆外把守的那幾隊五衛軍,都是他的心腹嫡系,對他都是極為忠心的。
這些精挑細選的精銳士兵整晚不幹別的,就是肩並肩瞪大了眼睛盯著圍牆,若有人敢翻牆而出,他們會不知道?
但整晚都沒有如此膽大包天的人翻牆而出。
那就說明刺客行兇後翻牆而逃的可能性不大。
出不了院牆,那必定就該留在府內。
一直到這日晌午,府院內部的排查才剛剛結束,搜到最後也沒見到過一張生面孔。
那刺客的排查範圍就已經縮小到了“家賊”這個層面。
俗話不是說“外賊易擋,家賊難防”嗎?
但讓他不理解的是,當他把自己的想法與長公主稟報之後,
換來的卻是長公主的直接否決。
他不同意從府院內部人員開始排查,而自己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他已經明顯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戒備之心了。
並且對方立刻提出了停止搜查,將府內各暗哨伏兵全部撤去,恢復到同夏裡大火前的那種狀態。
對於長公主心中的盤算,朱異自然是心知肚明。
兩人代表著朝內的兩股勢力,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是大齊帝國公開的秘密。
如今只能維持於表面的親和和相安無事了。
對於昨晚的事情,開始朱異是抱有善意的,想以此為契機緩和與這朝內最大政敵之間的關係。
但最終還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長公主一定認為,這次刺殺是他有意安排的一個局。
但這次卻真的不是。
他也曾經問過家中管事曹辰,但那個一直在幫他做著任何見不得光的事情的管事也予以否認,這波的刺客他並不知情。
既然如此,事情不讓深究,他也願意落得個逍遙自在,到時候也容易向皇帝覆命。
但不知為什麼,他心中依舊隱隱覺得錯過了什麼,而有兩張畫面總在他的腦中閃過。
一個是重傷昏迷的楊華,另一個是那些身首異處的護院家丁。
一想到這裡,朱異心中又略微有些不安了起來,
楊華是被匕首刺傷,但那匕首刺入的角度極為異常,與其說是他殺不如說是自殺,這讓朱異有些想不明白。
而那幾個身首異處的看家護院,他殺的可能確認無疑,有誰能那麼輕易地將人頭削去得那麼整齊,能有此手段的不是江湖上的高手,就是常年行軍打仗的軍士。
等等......
朱異的心中似乎有了新的思路。
“難道他們和北朝至此沒有斷掉聯絡……”
他想起了那些人,自然那都是曹管事在暗中布的局。
只是想到了那些北朝的棄兒如今並沒與他們的宗主國斷了聯絡,他就有些惴惴不安。
想到這裡,朱異猛地睜開了眼睛,充滿血絲的眼珠幾乎要突出眼眶,他牙根被咬得咯咯作響。指節都攥得發白。
那是一群無人能駕馭得了的草原蒼狼,一股不可控的力量。
要麼用他們殺人,要麼就遭反噬。
反噬馬上就要開始了,
朱異眼中殺機盡現。
那些人原本用完之後就準備除掉的,
不能再等了,
不如現在就除掉!免遭後禍。
朱異心中捋順了這一點,他微微覺得心安。
那些人畢竟都是小嘍囉,在那些人的背後真的想讓楊華死的人會是誰呢?
朱異心中一一列舉。
清河王元懌、廣陽王元琛、高陽王元雍、任城王元澄、大長秋劉騰、車騎將軍崔光、黃門侍郎元順、領軍將軍元叉……
這種名單朱異還能列出一堆一堆,他自認耳目眾多,若想要楊華的命,這些人都有動機。
突然又一個影子在朱異眼前一閃,昨晚坐於潘鐸外出馬車上的那位女扮男裝的颯爽女子。
他似乎在哪兒見過她,
就在永豐元年,當今陛下登基那年……
他奉旨出使北朝,
洛陽城,崇訓宮,
是她!
朱異心中一陣狂跳,他的一隻手猛地砸到了車壁上,手掌鮮血直冒。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窗外傳來了曹管事關切的聲音:“阿郎,可是有事?”
朱異心急火燎:“我要見翟五!現在就要!”
……
長公主府,水雲閣,閒庭小築。
一縷陽光順著窗稜射進了房間,照在了少女那白皙的臉上。
晴雪託著腮就那麼坐在桌案前,歪著頭無精打采地望著窗外。這一坐似乎就像坐了許多年一樣。
外面陽光明媚,湛藍的天空是飄過幾朵浮雲,幾隻飛鳥就那麼鳴叫著在她眼前飛過。
如此安閒恬靜的景緻卻完全讓晴雪打不起精神,她的眼中佈滿了血絲,兩頰的淚痕依然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從先前的發呆中略微回過神來,
垂目望向了狼藉桌案上那一打臨摹過王右軍字帖的宣紙,她細細撫摸,
斑駁的光影映照在那打紙上,所帶來的溫度似乎與小王爺的體溫一般無二,溫暖而讓人安心。
他小心地整理,卻有一張自那打紙中掉落,飄然落到了地上。
晴雪彎下腰,自桌底撿起了那張紙。
打眼一看,那張紙上的文字寫得奇怪,又似乎是小王爺杜撰的那種簡體寫法,字型也並非豎排,而是自右向左的橫排。
這種字,小王爺很早之前會用,但近些日子,他已經不再寫了,而開始練習臨摹王右軍的字型,如今也小有所成。
但不知為什麼他又從什麼時候開始寫了起來。
少女托腮望著窗稜,回想起了小王爺每日做的事情。
在她的印象當中,小王爺在長公主府的這段時間裡,除了去花園散步之外,黃昏時分他常常坐在這裡練字。
有時候也會發呆,長長的睫毛總會不時的眨動,眼神中似乎總有些讓人看不懂的東西。
發呆之後,他便常常立馬提筆,風馳電掣般地在紙上寫些什麼。
但他寫過的東西卻從不讓別人看,
他寫完之後總會立馬撕的粉碎。
而這張紙上的東西,似乎就是在昨日傍晚寫下的,只是那時候小王爺著急出門而沒有立馬毀掉罷了。
跟著小王爺久了,晴雪大概也能讀得出這些文字了。
她朱唇輕啟,默默唸出。
“缺月掛疏桐
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
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
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
寂寞沙洲冷。”
晴雪出自官宦之家,年少時也是有極好的文學涵養。
在遇到小王爺之前,他從沒見過如此詩體,但這確實是極美的句子。
而她不明白,小王爺為什麼每每寫出如此佳句都會把紙張揉爛,不讓別人去看。
但此時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眶突然紅了,昨夜已流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淚水再次順著她那光潔的臉頰緩緩流下。
她重讀著最後那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每每看到這句,她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哀傷。
她回想起種種過往,從世家大族官宦小姐到被人發賣為罪奴,她所經歷的種種過往不堪的記憶又在那一刻回到了她的腦海。
對她最好的便是小王爺了,她會對她說,對她笑,百般呵護體貼,這是一個淪為罪奴的婢女一輩子都不敢奢求的。
而他應該也是最懂自己的。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晴雪驚駭,猛地抬起頭來,那雙溫存的如水眼眸正定定地望著她。
她趕忙把那張宣紙放下,平復著心情,讓自己在小王爺的眼裡形象不是太差。
蕭宇走到桌案前,拿起那張寫著“怪詩”的宣紙,他沒有責怪晴雪的意思。
“喜歡嗎?”
晴雪微微點頭,他的眼眶依舊紅著。
“喜歡。”
蕭宇淡然一笑:“我卻不喜歡,太悲傷了。”
“但寫到了晴雪的心裡,奴婢......奴婢喜歡。”
“有多喜歡。”
“喜歡得想要哭,寫進了奴婢的心裡去了,小王爺最懂奴婢了。”
“若在那個年代,你一定會喜歡那位老爺爺吧!”
又是老爺爺,晴雪眼露詫異,他不明白小王爺每每有佳句出口,卻從不為此沾沾自喜,總是說是一位位老爺爺所作。
“這首《樸運算元》她也喜歡,但我卻覺得不喜歡,但這意境確實是絕佳的,蘇老爺子的詞果然......”
小王爺又在說一些讓她聽不懂的話了,他總是說那個"她"與她極為相似,那個她又是誰呢?
蕭宇的臉上突然滿含笑意,那笑容真摯而溫暖,晴雪居然看得有些呆了。
“晴雪,謝謝你,有你在我身邊真好。”
少女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眨著那雙清水眸子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但小王爺已經把她緊緊地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她。
在這樹影斑駁的晚春午後,時間已經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