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

在看到那扭曲光輝的一瞬間,老看守就意識到自己粗心大意之下陷入了極端危險的境地-一在這淒冷深夜,竟有一個他難以想象而又不可名狀的存在敲響了他的房門,而更致命的是,他在幾分鐘前為了從兩個邪教徒的靈魂中挖掘秘密,還點燃過強效的薰香!

那薰香足以在死者的頭腦中構築出施術者想要的臨終幻象,也可以極大增強施術者自身的感知範圍與精神敏銳度,這讓他成功從兩個邪教徒最細微的意識波動中分辨出了幽邃惡魔的氣息一一副作用卻是讓他的靈視短暫提升,以至於此刻讓自己近乎毫無防備地直面了那造訪者的真相。

絢爛扭曲的星光在門外狂亂湧動著,隱隱約約勾勒著一個龐大的、巨人般的存在,彷彿一萬個轟鳴聲疊加在一起的刺耳嘯叫在腦海中橫衝直撞,每一聲嘯叫都好像要撕裂自己的靈魂,老看守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裡,看到有一道星光朝自己延伸過來,星光前端驟然綻放,好像有數不清的眼睛在裡面四處轉動著。

鄧肯看著眼前手持獵槍的老人,又探頭朝老人身後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那兩具已經失去生機的軀體。

邪教徒已經被解決了——眼前這個看似不堪一擊的老人似乎有著超出自己預料的實力。

「看樣子麻煩已經解決了,那真好,」鄧肯笑了起來,輕輕點頭說道,「我本來是想幫忙,擔心你遇上危險.」

一邊說著,他一邊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狀態,又趕緊補充道:「啊,我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有點嚇人,而且十分可疑,這裡面原因很簡單——情況緊緩,我不得不臨時用了個質量不怎麼樣的軀殼,現在這具身體正在漸漸崩潰,但你放心,老先生,我不是什麼好人...…」

嗡嗡隆隆的轟鳴聲中間似乎夾雜著人類的語言,多數能夠理解的話語混雜著龐大的知識沖刷著所有的感官,老看守在一場無形的風暴中面對著這星光巨人,他意識到,對方正在與自己交談。

鄧肯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現在還沒到日出的時候,無垠海上仍然只有一片黑暗。

這個不可名狀的存在離去了,從上位個體的角度看,不能說不對這裡秋毫無犯,這意味著他可能是某種友善的存在—-所以至少短時間內,墓園應該不會再被別的東西入侵。

他用力閉上眼睛,默唸著死亡之神巴托克的名字,幾秒種後再睜開。

他不能讓可疑的存在繼續留在這塊本應供死者安息的土地上。

渾身冒著白煙,面板寸寸斷裂,樂一下掉半斤煤灰,老人只是舉槍指著自己而沒有立即開火,這隻能證明他這槍裡可能沒有子彈....…

失鄉號的船長寢室內,鄧肯輕輕舒了口氣,看了一眼身旁。

世界之創蒼白的微光照耀這個世界。

鄧肯一點點皺起了眉頭。

這具軀殼迅速崩解時的景象他到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

視野中的詭異景象仍然存在,但比之前好了一點,至少他能看到更多的現實世界應有的模樣,能看清道路和停屍臺之間的界限了。

艾伊正歪著腦袋打量這邊,這時候突然冒出一句:「我們的戰士正在與敵人交戰....戰況對我們太不利了!」

老看守略作沉吟,轉身回到小屋,緩慢地反鎖了房門,又一邊對抗著持續性的眩暈和耳鳴一邊鎖上了窗戶,依靠記憶從一堆錯亂的陰影和蠕動之物中找到草藥與聖油,將其傾灑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來到房間中央,將這具尚有餘溫的屍體從椅子上推到地上,自己坐到椅子上,並將一枚死神徽記掛在胸口,抱著這把雙管獵槍,靜靜地等待著白晝降臨。

不可名狀的存在突然離開了,竟然真的離開了。

老人渾身肌肉僵硬,但還是慢慢舉起了手中的雙管獵槍,在巨大的精神壓力和錯亂思維干擾下,用槍口瞄準了這個彷彿神明般微弱的.…「個體」。

老看守看向小徑,看到有一堆詭異的焦炭散落在路邊,又看向那座停屍臺的方向,卻很難看清那裡的真實模樣。

「這具軀體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鄧肯回憶著自己在那座墓園中的經歷,梳理著掌握的情報。

「離開,」他含混不清地說著,緊接著聲音又提高了一點,「離開!不要打擾我們!」

這是另一個關鍵的地方。

「今日初次造訪,場面比較混亂,還發生了許多意外,」他露出一絲微笑,對這老看守說道,「但之前與你的交談還是比較愉快的,希望下次我們能在一個比較平和穩定的環境下見面,再見。」

說著,他活動了一下略顯僵硬的脖頸,抬起頭看向窗外。

而在那片黑暗盡頭,便是寒霜的方向。

這些湮滅教徒顯然知道什麼,他們對這具軀體的崩解現象早有預料....

但不順利歸不順利,自己這番折騰也並非一無所獲。

這些不正常的事背後.....與莫里斯這個「死而復生的友人」是否又有某種聯絡?

這具屍體顯然是有問題的一一不只是因為有四個湮滅教徒大半夜冒著風險跑過來想要竊屍,更因為這具軀殼在後來詭異的「自我崩解」現象。

他能感覺到,這幅軀體的崩潰達到極限,自己從失鄉號投射過來的精神正在一點點脫離這副行將解體的媒介。

接下來不管要調查什麼,都只能等到太陽昇起之後。

只是有一點他很迷糊——自己是墓園的守衛。

他這趟略顯倉促的寒霜之旅並不順利,不但連一具能長久使用的軀殼都未能找到,甚至到最後都沒能離開這座墓園。

在猜測這些邪教徒的意圖的同時,他也在思考另一件事情。

這冬夜造訪的不可名狀者,似乎想和自己交流些什麼。

老看守感覺精神世界中龐大的壓力和令人瘋狂的噪聲瞬間消失一空,眼前的錯亂星光也眨眼間消散不見,一種帶著充實感的耳鳴則湧現出來,他在持續性的耳鳴中抬起頭環視四周,看到墓園小徑在瓦斯路燈的照耀下蜿蜒延伸,小徑兩旁的陰影模糊重疊,彷彿藏著無數正在抖動跳躍的輪廓,不遠不近的停屍臺上則鋪滿了跳動的肢體和蠕變陰影,一雙雙眼睛在黑暗中眨動著,每一雙眼睛都似人非人。

豐富的經驗化作此刻的正確判斷:自己的瘋狂症狀不知道還要持續多久,在喪失判斷能力且隨時可能惡化的情況下,繼續在外活動只能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他甚至不敢確定自己下一次舉槍時瞄準的是活人還是死人。

是瘋狂的殘響——好訊息並非永久瘋狂,也不是徹底瘋狂。

精神抽離軀殼,這具因共生惡魔死去而迅速崩解的軀體也終於徹底損毀,在失去了鄧肯的強行維持之後,它仰面倒了下來,並在倒地的瞬間摔成了一片乾枯碎裂的焦炭。

率領幽邃聖主的湮滅教徒.....這是最值得關注的部分。

能預見,明天日出之後發生在這座裡墓園外的事情就會進入寒霜當局以及當地教的視線,並在教會守衛者之間掀起一陣不大不小的震盪。

自己這個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死者」當然也會引起當地教會的關注。

四個邪教徒,在宵禁最嚴厲的時間段冒充死亡之神的神官,跑到墓園裡嘗試盜竊一具屍體,甚至為此搭上了性命....這可是大事。

並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佔據軀殼的事情,但卻是第一次看到這詭異的崩解現象——當初在普蘭德的下水道里,這個失去心臟的祭品哪怕狀態再精彩,也沒有過如此詭異的情況!

但他很快便理解了這個老看守此刻激烈的反應——畢竟,自己此刻這副尊容怎麼看怎麼不像好人。

但他什麼都聽不清楚。

鄧肯抬起手,慢慢摩挲著下巴。

「愛麗絲又跟什麼東西打起來了?」莫凡聽了聽外面的動靜,隱隱約約能聽到甲板上叮叮噹噹的聲音以及人偶小姐的驚呼,但那聲音早已成為失鄉號上的日常,所以他也沒在意,只是搖了搖頭,「隨她去吧,打一會就消停了。」

這具臨時佔據的軀殼.....

鄧肯皺了皺眉。

與此同時,鄧肯也還記得這個邪教徒無意間透露的一句話:「我是該離開了,」鄧肯點了點頭,向後退開半步,對老人的反應絲毫沒有介意,「我只是來確認一下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