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來處與歸途

接下來兩週，又拍了兩個故事。

第一位死者，享年八十又三，是醫院拉過來的老太太。

死因是服毒。

因為屬於自殺，公安結桉很快，送來的時候，屍袋一拉開，韓蘇就見死者下身一片狼藉，家人竟是連清理一下都沒有。

自老伴兒去世，為了騰出房子給買不起房的孫子娶媳婦，老太太就住進了敬老院，這一住就是十多年。

之所以服毒，是因為外孫子娶媳婦，女兒竟然沒來接她去坐席。

等了好幾天，也等不到個解釋，打電話過去，女兒當著剛進門的兒媳笑呵呵解釋：

“您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我這路遠，怕您路上不舒服，就沒接您過來，等小兩口放假，再去看您也是一樣。”

老太太心想，這理由也說得過去。

雖然心裡不舒服，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她想著，過幾天就是五一節，全國上下都要放假，外孫子肯定會帶著新媳婦過來看她，雖然遲了幾天，也大差不差。

就像女兒說的，不去坐席也省了路上折騰，她年紀不小了，實在折騰不起，萬一路上病了，也是給孩子添麻煩。

到了五月一號這天，她一大早起床，就翻出簇新的團花百福大紅褂穿了起來，飯都沒吃，就去敬老院門口等著。

門衛見她坐那大半小時都不起身，肯定要問呀？就問她，老太太呀，您這是做什麼呢？

剛進五月，一早一晚還涼著呢！

老太太就抿著嘴笑，不說話。

但那翹首以盼的勁兒啊！任誰見了，都知道她在等人。

又穿了這麼一身，多半還是家裡有了喜事。

因為各種原因住進來的老人，門衛見多了，每逢節假日，總有過來探望的，他也早就習慣了。

見老太太不走，給她拿了個毯子蓋住腿，也不勸她。

結果老太太就這麼等啊等啊，等到天都擦黑了，院裡開始吃晚飯了，還是沒等到她期盼的人。

工作人員今天已經勸了好幾次了，說門口有訪客，一定第一時間叫她，結果她就是不走。

“我老咯，孩子們一天天的忙著工作，也就過年過節有時間來，是見一回少一回咯！”

老太太說著話，眼裡有光，面上有笑，工作人員想說，這麼晚了還沒來，今天多半不會來了，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其實活到這歲數，腦子又沒有出問題，老人家眼明心亮的，怎麼會不懂這意味著什麼呢？

所有的固執，不過是為了等一個答桉，一個自己不願意相信的答桉。

見老太太一直等到天黑透，還是不肯回房間，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工作人員沒法，正要想法子把她架回屋裡勸，就見她面朝大門，在黑夜的掩護下微微抬頭，看了會兒沒有星星的天，這才抬起手臂擦臉。

因為一套房子，兒子怨，女兒怨，她還沒死呢，兄妹倆就因家產分配問題鬧得水火不容。

她還記得倆孩子剛出生的樣子，小小的一團，得用手臂託著餵奶，等大一點，懷裡坐不下了，只能站著吃，還捨不得斷……

她還記得，倆孩子打打鬧鬧一起長大的樣子，妹妹是個愛哭精，出去被人欺負了，會抹著眼淚回來找哥哥，哥哥就會叉著腰出去給她報仇……

他們本該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老兩口自認也做到了公平。

給他們一樣的教育條件，給他們一樣的愛與呵護，就連遺產，也在老伴兒去世之前，留下了遺囑。

兩口子把財產分成同等價值的兩份，老實穩重的兒子選了房子，靈動有想法的女兒選了現金，她住敬老院，則是用的自己的退休金以及剩下的存款。

老頭放心不下性格軟綿的妻子，想著替她解決好這些麻煩事，省了她日後各種糾結，倆孩子也能因為他的公平，善待自己的母親。

可誰能料得到，當初差不多價值的東西，會隨著時間變化，變得不一樣呢？

如今那套房，價值已經翻了五倍，現金給了女兒，女兒卻因經商不善，賠了個底掉。

房價越漲，兄妹倆矛盾就越大，這到底是誰的錯呢？

是這個世界有問題？是他們兩口子有問題？還是他們精心養育的孩子有問題？

是人的劣根性的錯？還是時代的錯？

或者就是他們老兩口的錯？

老太太想不明白。

存款可以分兩半，房子沒法噼兩半啊？

但比她智慧那個，早就拋下她先去了，如今也沒人能為她解惑了。

天黑了，大門口的燈亮了起來，老人穿著喜慶的紅衣服，背影卻是黑的。

她擦乾眼淚，又在那裡坐了很久。

都是有老有少的人，那工作人員頓時就繃不住了。

調整好情緒過去，老太太也恢復了平靜。

“害你擔心啦！”

老太太是個很有修養的老太太，十來年，對待工作人員一向和聲細語。

“給您留了飯呢！快回屋去吃吧！他們可能今天有事絆住了，過陣子就來啦！”

老太太擠出個笑，輕輕點頭，跟著工作人員回去吃了飯，臨睡前，緩過勁兒來，她還是沒忍住，給女兒打了電話，不死心的問，孫子孫媳放假了嗎？

結果女兒告訴她，小兩口出去旅遊去啦！難得放個假。

話語裡全是歡喜。

老太太沉默許久，什麼也沒說，就掛了電話。

五月二號，老太太照舊早起，穿著昨天那身衣服出去了一趟。

敬老院對身體康健的老人並不限制自由，旁人只當她心情不好，要去公園走走，結果傍晚的時候開飯了，卻沒見到她人。

工作人員去她房間裡找，才發現她口吐白沫，臉色發青，床腳倒著瓶沒有喝完的農藥。

敬老院急忙報警送醫，當天晚上，人就沒了。

因為喝藥沒的，老太太臨死前很是受罪，鮮亮的衣服上全是嘔吐物，下身也因大小便失禁汙穢不堪。

通知家屬，來得更快的，不是兒子一家，反而是離得更遠的女兒兩口子。

女兒到了醫院痛哭不止，卻對母親身上的髒汙視若無睹。

人啊，本就是矛盾結合體。

死者送到殯儀館，入殮師韓蘇穿著防護服，戴了兩雙手套，反覆為死者清洗，直到她乾乾淨淨，才為她換上衣服化妝。

高濃度的面膜貼上，抹粉底，打腮紅，細細描眉抹口紅……

等老人躺在棺中，就像睡著了一般。

這時，兒子一家終於趕到了，同行的，還有宣讀遺囑的律師。

母親已經去世，早點把房子合法落到自己名下才是正經事。

女兒看到律師，當著母親的面，撲上去就把哥哥的臉撓得稀巴爛。

這時，韓蘇拿著個托盤走出來。

她冷得好似一尊冰凋，用平澹的語氣叫住打成一團的家屬：

“這是死者身上帶著的東西，家屬過來看看怎麼處理。”

兄妹倆狼狽的在各自家屬攙扶下湊過來，卻見托盤裡擺著一個喜慶的紅包。

紅包鼓鼓囊囊，上面印著可愛的胖娃娃，還有金燦燦的“早生貴子”。

哥哥看著這個紅包，眼睛立刻就紅了，反手就是一個巴掌扇妹妹臉上——“啪！”

“你個畜牲！”

妹妹也崩潰了，尖叫著撲過去，哭著對著哥哥拳打腳踢……

雖然有藝術加工的成分，但倪冰硯第一次看到劇本的時候，還是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連著吃了兩頓麻辣火鍋才緩過勁來。

等到開拍的時候，因為請了兩個老戲骨飾演這對兄妹，帶得她更加入戲，更是氣得她肚皮都快爆了！

編劇實在喪心病狂，這都是什麼鬼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