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芍垂在地上的蛇尾尖尖頓時立了起來,翹起了小三寸,在空中慢悠悠地晃動。

“哼,”她腕上的老蛇卻是重重一哼,嗤笑道,“巧言令色。”

接二連三開口的老蛇終於引起了陌奚的注意。

他垂下眼來,涼涼地瞥向那纏繞著茯芍的雄性。

“對了,未及介紹,”茯芍注意到他的視線,抬起手腕來,“這是我爺爺,因早些年受了傷,只能維持現在這樣。”

聽了這話,陌奚眼中的涼意散開了些許,他笑道,“爺爺好。”

“好什麼好!”那褐色的細蛇直起上身,對著他嘶嘶吐信,“外地蛇,小姐心善,非要救你,看在你是雌性的份上,我不趕你,但醜話說在前頭,這裡有主人留下的守山大陣在,你要有半點不軌之心,我能讓你即刻灰飛煙滅!”

這嚴厲的威脅並未讓陌奚驚懼,他只是半瞌眼瞼,溫聲道,“晚輩不敢。”

“爺爺,你怎麼能這樣對待客人。”茯芍很不滿,對著手腕上的老蛇道,“姐姐受傷了,又是來客,你要溫柔一點。”

她想起還沒有互通姓名,又主動介紹起了自己,“我叫茯芍,此處名為韶山,是我的領地,我就是在領地邊上發現的你。”

不必陌奚多問,雌蛇自己便講起了此間的情況。

韶山橫亙六百里,山中有蛇,名為黃玉。

原生玉色有青有白、有墨有赤,唯獨沒有黃。

世間流傳的黃色玉石,以黃沁為最,但黃沁的黃並非天生,而是後期沁染成色,屬於次生。

原生黃玉僅存傳說之中,這一傳說便是韶山仙蛇。

茯芍一族,蛇鱗溫潤,色澤如玉,落地便是黃玉。

但自茯芍出生以來,黃玉一族就只剩下她一蛇。

守著她這顆蛇蛋的,是一條食指粗細的老蛇。

老蛇說,三千年前韶山經歷了一場大難,全族盡滅,她父親韶山蛇主拼盡最後的力量,為韶山設下了結界。

這結界保護了茯芍,使外人無法入內,她也無法外出。

老蛇說,這是因為她父親擔心她年幼無知,出去遭人陷害。唯有她修到一定境界、有了自保能力之後,才能打破結界,離開韶山。

茯芍很乖,安心本分地遵照遺囑日夜修煉。

偌大的韶山只有她一條妖,老蛇雖開了靈智,卻無法化形。

他說自己是她父親的舊部,為了抵擋那場災難耗盡了法力,如今只是為了守著茯芍才勉強殘喘。

除了這條老蛇,山裡的其他蛇都是普通的凡蛇,不知為何始終未有開靈智者,無蛇能與茯芍交談。

她在韶山待了三千年,本以為還會繼續這樣孤單下去,沒想到這天出來狩獵,獵物沒狩到,卻在結界邊界上見到了一條大姐姐!

姐姐!大姐姐!結界邊上長出了姐姐!

她興奮地跑去,姐姐的一隻手在結界裡,其餘部位則在結界外。

茯芍很奇怪,她不知道陌奚為什麼能突破結界,但——管他的呢,同類!是同類!她活了兩千八百年,第一次看見了同類!雖然重傷昏迷,但還有進出氣兒的活的同類!

她拉著姐姐在結界裡的那隻手,吭哧吭哧把他拖進來,抱去了自己的房間,為他療傷。

抱著雌蛇,茯芍像是搶劫得手的盜賊,一路遊得飛快,生怕這一切都是幻覺,彷彿稍慢一點兒,美蛇就會消失似的。

無怪茯芍心切。

整整兩千八百年,自她睜開眼睛到現在,整個韶山只有她一條蛇精,再無旁人。

別說是條美豔的美蛇,就算是癩蛤蟆似的醜蛇、就算不是蛇,只要是開了靈智的活物,茯芍都視若天賜。

“姐姐,你真好看。”茯芍低頭,不知第幾次地蹭了蹭床上的陌奚,要把他的每一片鱗片都蹭上自己的氣味標記,“我從來沒見過比我還粗的蛇。”

她表現得極其親暱,明明只是初見,就彷彿和陌奚好了幾百年似的。

陌奚垂眸,這條天真爛漫、熱情好客的蛇姬扣住了他的手。

和麵上明媚的笑相比,她微涼的手指緊緊壓著他,十指相扣,不允許他挪開半寸。

陌奚還未開口,她手上的老蛇便叫道,“小姐,這都是外面的妖蛇為了勾引雄性變幻出來的,您不必模仿!”

“爺爺!”茯芍很不高興地嗔了一聲,從遇見陌奚開始,老蛇的言語就很不客氣,“姐姐剛醒來,什麼都沒做呢,她是我們的同類,你幹嘛這麼冷言冷語。”

這可是難得的同類、珍貴的同類、唯一的同類!爺爺一點兒都不知道珍惜!

“同類?哼。”老蛇不屑地冷笑,“小姐,她可不是你的同類——這是一條毒蛇。”

“毒蛇!”茯芍驚叫了起來。

韶山一脈皆是無毒蛇,山中從屬的小蛇們也都無毒,她從未見過毒蛇。

見她驚詫得聲音都失了真,陌奚解釋道,“我雖是毒蛇,可既然茯芍姑娘和爺爺救了我,我又怎會恩將仇報。”

他臉上的笑容蒼白脆弱,翠綠色的瞳孔如一汪潺潺的春水,從頭到尾都表現著無害。

茯芍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

她撐到他床邊,雙目灼灼地看著他,“毒蛇、毒蛇……我從來沒有見過毒蛇!姐姐,你的毒在哪裡?能給我看看嗎?”

“小姐!那可是毒!”老蛇尖叫了起來,被茯芍一把擼下。

她推開窗子,把老蛇放到外面,“爺爺,你對客人太失禮了!”說罷,她將窗戶關上,隔絕了外面老蛇驚憤的叫喚。

茯芍回過身來,歉意地對陌奚道,“抱歉,這裡很少有外客來,爺爺有點緊張,其實他是條很慈祥的老蛇。”

陌奚彎眸,好脾氣道,“沒關係。”

他看出了茯芍和那條老蛇之間有多親近,慶幸起自己沒有暴露雄性的身份。

茯芍懵懂無知,那條老蛇怕是絕不肯讓一條雄性待在韶山的。

他不笑時,那張臉已經濃豔昳麗,一笑起來頓時襯得滿屋玉石黯淡。

茯芍痴痴地看著床上的美蛇,這樣的魅惑,是黃玉一族族譜中所沒有的,她從未領教過。

見她發呆,陌奚臉上的笑意愈甚,他清吟一聲,“還看毒麼?”

“看!”茯芍從美色中回神,興致盎然地湊到陌奚身邊,吐著信,來來回回打量他,試圖看出他和自己有何不同之處。

陌奚靠在軟枕上,微微張嘴,露出了兩點獠牙。

他沒有傾身靠近茯芍,反而矜驕地愈往後靠了靠,衝好奇的蛇姬道,“來。”

茯芍看見了他的獠牙,撐著床俯身上前。

蛇的靜態視力向來欠佳,光是眼睛看不出什麼名堂,在蛇信探入陌奚嘴裡之前,她猛然意識到這個舉動有些越界了,遂收回信子,小心地問:“我能摸摸嗎?”

陌奚衝她微笑,茯芍便上了手。

瑩白的指尖落在那冰玉似的蛇牙上,陌奚張著嘴任由她摸,可不知是美人的矜持還是別的什麼心思,他張開的幅度不大,使茯芍的指尖不得不反覆擦過他的嘴唇。

茯芍摸了半天,隱約觸到了一個小洞。

蛇是沒有手指的,手指的觸碰也無法獲得多少情報,她羞赧地看向陌奚。

陌奚彎眸,抓住了她的手,放去身旁。

“沒關係,”他體貼地說,“過來吧。”

茯芍的請求還沒出口就得到了應允,她眼睛一亮,徹底貼近了陌奚。

一條粉.白的蛇信從她口中探出,羞怯又新奇地觸上了陌奚的蛇牙。

他們是蛇,靠蛇信獲取資訊,而非手指。

柔軟的蛇姬貼近,如上一世那樣,她和他僅隔著薄薄的一線距離。

甘甜馥郁的氣息頓時籠罩了陌奚,他瞳孔一縮,有片刻的放空。

那香氣鑽入他的體內,令四肢百骸都歡愉顫慄。

陌奚很早就發現了茯芍身上的特殊之處。

她有一身與眾不同的香氣,這氣息對蛇而言是無可抵擋的香餌,即便他的修為高她千年,依舊會被這股氣息動搖心神。

他大抵明白了,為何茯芍的父親要拼死留下一方結界。

自己昏厥之前,誤以為此處是雄蛇的領地,顯然也是因為設定結界的是茯芍的父親。

隕落三千年,那股雄性的氣息竟依舊霸著韶山。很難想象,茯芍的父親生前是何等強大的霸主。

思緒遠去,柔軟的蛇信在陌奚的口中來回探縮著,收集他的資訊。

倏爾,陌奚倒吸一口涼氣,發出嘶——的低吟。

那蛇信觸碰到了他齒尖的注射洞,本能地,毒腺分泌出了金色的毒液,試圖殺死膽敢撞進蛇口的活物。

聽到抽氣聲,茯芍嚇了一跳,連忙縮回蛇信,抬頭看他臉色。

“抱歉……”她不知道原來毒蛇的獠牙這般敏感。

陌奚半瞌著眼瞼,肌肉繃緊,捱著注射洞被外物觸碰的那一陣尖銳刺激。

他雙眼迷濛了片刻,短暫的失神之後,復又低下頭,望著覆在自己身上的蛇姬。

尖利森白的毒牙往外露出了些許,尖端墜著一點惑人的金色。

茯芍的視線立刻盯在了那滲出的毒液上。

陌奚看出了她的驚奇,喘息著,輕聲邀請:“要嚐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