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似的烏雲籠罩著整個天空,凜冽的北風呼嘯著席捲大地。這樣的天氣,哪怕最窮的人家都不會出門。

小青莊簡陋的廚房裡此刻卻擺了兩個火盆,炭火燒得旺旺的,幾個喝酒的男人額頭都沁出了薄汗,索性把外面的厚棉襖脫了下來。

“莊頭,姑娘已經一天沒出來了,不會有事吧?”一人臉上帶著擔憂朝堂屋望了望。

邊上的兩人聞言,臉上也浮上憂色。

從早上到現在堂屋的門就沒開過,到底是主家姑娘,這麼冷的天,莫要出了事才好。

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佃戶,因和莊頭沾親帶故,這才有機會坐在這兒喝酒吃肉。要是真出點什麼事,他們可擔不起。

莊頭喝得兩眼通紅,不以為然地說道:“能出什麼事?咱就是個幹活的泥腿子,主子的事能是咱能上趕著操心的嗎?那個臭婆娘都不管,老子更沒那個閒心。來,喝酒,喝酒。”

莊頭神情微誚,嘴上稱著主子,實則壓根就沒把人當回事。

一個黃毛丫頭,在莊子上住了十來年了,身邊除了一個李媽媽,連個伺候的小丫鬟都沒有,更沒見府裡往這送過東西,算哪門子的主子?

十有八九是府裡哪位爺的庶出姑娘,生母犯了大錯,要不然會把那麼小的孩子送到莊子上養著嗎?可見是這孩子的存在犯了忌諱,大戶人家這樣的事兒多了去了,莊頭都見怪不怪了。

說起這姑娘也是個可憐的,好不容易投了個好胎,卻又被家人厭棄。那個李媽媽,說是姑娘的奶媽媽,其實待她一點都不好。日日把人拘在屋裡不讓出來,看得可緊了,好好的一個姑娘被養得怯怯弱弱,見了人連頭都不敢抬,跟那陰溝裡的老鼠似的。

人也瘦瘦小小的,那臉都沒他半個巴掌大,個頭還沒他家十二歲的二閨女高,要說這裡頭沒有李媽媽的私心,莊頭是不信的。

“就算真出事,也有那臭婆娘頂在前頭,跟咱們有什麼關係?”莊頭姓楊,跟李媽媽不大對付。

本來這莊子上他一人獨大,什麼事都他說的算。自打那個臭婆娘來了之後,仗著自己是姑娘的奶媽媽,一家子都在府裡主子身邊伺候,就跟他搶管事權。

你說她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偏她事事都要說得算。被個女人壓在頭上,楊莊頭那叫一個氣呀!

可誰讓他沒門路沒靠山呢?除了忍別無他法。也只能趁著那臭婆娘回京去了才能在這喝酒吃肉,平時可沒這好事。

較之廚房的溫暖如春,堂屋裡就冷如冰窖了。單薄的被子下蜷縮著的“人形”一團緊緊閉著眼睛,把廚房那些人的交談盡數聽在耳中。

沈小樓是今兒一早醒的,也就是說這具身體自那時便換了個靈魂,一個在末世獨自生活十年無比強大的靈魂。

然而這具身體太差了,似乎還生了病,沈小樓意識是醒來了,渾身上下卻沒有一絲力氣,頭也昏昏沉沉的,連坐起來的勁都沒有,很快她又昏睡過去了。

好在她的異能跟過來了,運轉起異能,哪怕在昏睡中也能自動修復身體。換了具身體,她的異能太弱了,修復的速度也十分緩慢,整整一天也不過才攢了一點力氣。

不過,也夠了!

沈小樓習慣性地勾了下唇角,猛地睜開了眼睛,一抹鋒芒自她眸中閃過,銳利而嗜血。

末世熟悉沈小樓的人都知道,每當她露出這樣的神情,就代表著有人要倒黴了。

是的,換了個時空,換了具身體,倒黴的是廚房那幾個。

“姑,姑娘?”看到出現在門口的沈小樓,廚房裡喝酒的幾人十分驚訝。

沈小樓的目光卻緊緊盯在桌子上:花生米、炒白菜、大雞腿、半隻鴨子、大肘子……太香了!沈小樓深深一嗅,忍不住嚥了下口水,靈魂都震盪起來。

末世十年,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吃過正常的食物了。

“姑娘是餓了嗎?”想不注意到她的眼神都難,莊頭瞭然。此刻他嘴裡噴著酒氣,頭腦卻還有一絲清明。

沈小樓不喜他的自以為是,朝他投去不耐的一瞥,隨後一陣風似的掠過。

只聽幾聲慘叫,沈小樓眉宇蹙起,又是一陣風掠過……好了,世界清淨了。

再看莊頭他們,全都倒在地上,胳膊和嘴巴都被卸了下來,驚恐地看著沈小樓,像看一個怪物一樣。

沈小樓卻一點都不高興,只是卸幾個普通人的胳膊和腿就已經用盡了她的力氣,這具身體太弱了!

她的目光落在左手拿著的門栓上,這是她出門時順手抽出來的……唉,多餘了,沒用上。

沈小樓看著桌上的雞腿鴨肉大肘子,即使是吃剩下的,她一點也不嫌棄。在末世,能吃上一包過期八年的泡麵都是奢侈,她一個連草根都能嚼吧嚼吧嚥下肚子的人,還在乎這個?

末世十年,她早不是那個精緻女孩了。

可惜再饞沈小樓也不能吃,這具身體極度孱弱,飯都沒吃飽過,更不用說吃肉了。久不沾葷腥乍吃大魚大肉,腸胃肯定受不了,光是拉肚子就能把她拉死了。

看得見,吃不了。

不開心!

沈小樓看向地上幾人的目光陰沉沉的,開口,“昨兒夜裡,我死了。”

聲音嘶啞,像野獸的爪子抓在門上,配上外面嗚嗚的風聲,好似驚雷炸在每個人的心臟上。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想要轉身逃跑,離這個女鬼遠遠的。

沈小樓一個淡漠的眼神看過去,四人心頭髮涼,好似被施了定身術,定在原地動不了了。

沈小樓繼續說道:“我飄飄悠悠到了閻王殿,哦,黃泉路上開滿了鮮花,紅色的,像血一樣的紅色。這麼大,有盤子這麼大,陽間尋不到這麼好看的花。你們知道為什麼這麼好看嗎?”她忽然一笑,“因為那些花的下面全都白骨,密密麻麻,挨挨擠擠,全是白骨!”

這一笑,險些沒把莊頭幾人的魂兒嚇掉。

“閻王爺見到我甚是詫異,他說我陽壽未盡,掐指一算,說我乃十世善人轉世,今生該享榮華富貴,年壽八十又八。怎奈遭奸人所害,生機蒙塵,命運多舛。閻王憐惜,不僅助我還陽,還教我一身本領。”

說到這,她故意頓了一下,“你們看,我又活過來了。”

沈小樓雙手一攤,她甚至轉了個圈,好讓他們看得仔細。本也是好心,可落在莊頭幾人眼裡,眼前這人可不就渾身陰氣森森?尤其她笑的時候,跟厲鬼一模一樣。

信,他們可太信了!要不然怎麼解釋一陣陰風颳過他們就說不了話動不了身呢?姑娘原來什麼樣他們都是清楚的,可沒這麼大的本事。

莊頭後悔呀,他怎麼就見李媽媽不在想噁心她一把呢?他怎麼就饞這一口呢?要不然也不會遇見姑娘死而復生,姑娘這是要報仇?她不會要索了他的命吧?

冤枉啊!天地良心,都是李媽媽那個臭婆娘作的孽,他可沒欺負過姑娘啊!

其中一人眼皮一翻,直接嚇暈過去。

就這麼點膽量?!沈小樓瞥過去一眼,十分嫌棄,“說話呀,怎麼一個個都不吱聲?之前不挺會說的嗎?我都活過來了,你們不該向我表示祝賀嗎?哦,下巴卸了,說不了話,別慌,這就給你們安上。”

又是一陣風掠過,咔,咔,咔,三人的下巴安上了。至於那個嚇暈的,他都暈過去了,自然不需要他說話,就沒必要給他安上了。

“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啊!”

三人胳膊垂著,歪歪斜斜跪著直磕頭,砰砰響,生怕心不誠被女鬼索了命。

沈小樓冷漠地看著,半晌才道:“我知道害我的你們不是主犯,可我這人心眼小,還記仇,你們……哼,我都記著呢。”

這些人雖沒主動害過她,但也沒幫過她,對她的處境視而不見。雖說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們不想也不敢為了她得罪李媽媽,這都能理解。

理解是理解,沈小樓這不是成原主了嗎?她自然就不喜歡這些人了。

三人絕望了,難道今天要沒命了嗎?跑?姑娘是跟閻王爺學過本領的人,他們能跑到哪裡去?逃?閻王爺都幫著姑娘,他們就是鑽到老鼠洞裡都沒用。

“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我喜歡聽話的人。記住了,只要你們聽話,只要你們能讓我滿意,過往一概不究。”

這話無疑把他們從地獄拉回天堂,他們臉上露出不敢置信地狂喜,“真的?小人聽話!小人絕對聽話!謝姑娘開恩!”

“姑娘讓小人幹什麼,小人就幹什麼。姑娘不讓小人幹什麼,小人就絕不幹什麼。”

“小人最聽話了,姑娘讓小人往東走,小人就絕不往西去。”

又是砰砰砰地磕頭。

沈小樓嗯了一聲,面無表情。

打一巴掌給個甜棗,是這樣用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