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中。

火光翻湧。

閉著雙眼的酒神座,僅僅憑藉精神波動,來感應許厭身上翻滾的“超凡力量”。

他蹙起眉頭。

黑暗一點一點被熾烈的光明所照亮,磅礴的熱量,匯聚在許厭的眉心位置,那原先白皙的肌膚,竟然緩緩開裂,彷彿要隱約凝聚出第三枚“火焰豎瞳”的輪廓!

許厭的【盜火者】,正在復刻顧慎的【熾火】!

火焰豎瞳,僅僅是裂開一道縫隙。

許厭的神情便已然慘白如紙。

【盜火者】復刻了諸多能力,從未有一項……像【熾火】這般艱難。

伴隨這縷火焰的開裂,巨量的超凡源質,在許厭的眉心開始凝聚。

他幾乎是催動了自己修行至今的全部力量。

想要凝聚出一縷。

一分鐘後,許厭的面色有些驚恐了。

超凡源質的向內坍塌,沒有絲毫減慢,而且越來越快。

僅僅是微小的一縷……都如此困難嗎?

下一刻!

“嗤”的一聲。

火焰熄滅。

那枚開裂的豎瞳緩緩合攏。

許厭神情燦若金紙,猛地低頭,噴出一口鮮血……再抬起頭來,臉上寫滿了不敢置信。

這是第一次!

【盜火者】復刻失敗!

而諷刺的是……他許厭盜取了那麼多的能力,偏偏這次顧慎的能力,真的是火。

盜火者無法真的盜火?

顱內響起了劇烈的撕裂痛苦。

盜火失敗之後,他正在為自己的“僭越行為”付出代價……許厭抬起一隻手,觸控自己的眉心位置,那裡仍然滾燙,他低下頭來,在血泊之中看到了此刻自己倒映的面容。

眉心之上,出現了一縷灼燒燙傷的烙印。

“這……這?”

許厭的聲音有些顫抖。

他惶恐地看著神座。

神座大人的神情似乎沒有什麼變化。

實際上。

僅僅從許厭凝聚的景象來看,酒神座並沒有“看”出什麼異樣。

出現這種反噬現象,只能說明一點。

顧慎的“熾火”比許厭的“盜火者”品級要高,而且要高出不少。

少年神座徐徐伸出手掌,他的五指如清風一般,觸控在許厭的眉心位置,這是一種莫大的賞賜,許厭惶恐的神情逐漸變得平和。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縷溫和的神之力。

彷彿溫泉一般,抵達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最終匯聚到了眉心位置。

酒神座的力量。

正在癒合這道傷疤……而恐怖的事情出現了。

原先的傷勢,只需要數十息就能得到極大的康復。

而此刻許厭眉心小小的一道“疤痕”,卻恢復地極其緩慢。

這似乎是一道難以癒合之傷。

只不過……

神,終究還是神。

酒神火種的力量籠罩之下,許厭眉心的傷疤結痂,脫落。

少年收回手掌,若有所思。

從剛剛的“觸碰”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復刻熾火的一丁點特質,或許並不全面……但,已經足夠有趣。

許厭不知道神座大人察覺出了什麼。

但他聽到了神座大人的評價。

“一個……奇怪的能力。”

……

……

“精神連結……已搭建。”

“精神連結……已解除。”

安全委員會大廈。

一場測試結束。

杜韋盯著主控螢幕,有些忐忑。

雖然他是羅鈺的朋友,精神上支援顧慎,但如果顧兄的報告真的有問題,他可沒辦法昧著良心壓下異常,不過測試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這幾乎是杜韋見過最漂亮的報告。

“顧慎的精神非常穩定。”

一位小組成員取出了【風瞳】擷取的影像,在超凡者精神力的安全評估測試上,戰鬥現場的真實畫面,也被認為是評估的重要一環。

從影像和圖片中,能捕捉到很多細節。

在顧慎和許厭的這一戰中,穆氏長街的建築,幾乎沒有遭到損壞。

只是因為“破牆而出”,所以兩人的戰鬥,擊碎了幾座院牆,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損失……而上傳到雪禁城深水區,引起了無數關注的那段影像裡,長街火海滔天,其實只是勢大。

顧慎是故意要製造出大場面……

杜韋一瞬間明白了“火海”誕生的原因。

緊接著他發自內心的感慨,這實在是令人驚歎的掌控力。

“【深海】對顧慎精神穩定性的評分是99分。”那位組員嘖嘖嘆道:“還差一分滿分……這是我見過的最高分了,白袖也只得了95分。”

深海對於超凡者的精神評估,會打出一個總分。

分數越低,失控風險越大。

而往往決定一位超凡者,會不會被繼續關押在安全委員會大廈的……就是他能不能在這場測試中得到及格分,其實這並不難。

只不過……安全委員會的老熟人沈離,在認識顧慎之前,時常徘徊在60分上下,好幾次不及格。

超凡能力有失控風險。

這是一個普遍意義上的概念。

任何人,任何能力,任何年齡,都有可能失控……目前聯邦還沒有一個體系化的解釋,當然某些超凡勢力對失控有自己獨到的理解。

比如顧騎麟老爺子,就挑明瞭對顧慎說,失控就是不祥發動的一種進攻。

平時精神越穩定,就越容易抵抗住失控。

80分,便是很高的分數了。

抵達90分的,都是修行紮實的狠人……鳳毛麟角,只不過這一套評分體系,除了評價精神穩定以外,並沒有太大的參考作用,一個精神穩定評分85分的超凡者,最大的可能是一個剛剛開始修行,啥也不懂的弱小新人。

越到後面,能力越強大,越需要強大的精神力來駕馭這一切。

在長野,申請第二門呼吸法,也需要透過安全委員會的“精神測試”,來確定評分情況。

“小顧兄,恭喜你。”

杜韋拿著報告,直奔大廈的扣押室而去。

他誠懇祝賀道:“從這份報告來看……最多還需要45個小時,你就可以離開大廈了。”

“報告的情況如何?”

顧慎好奇問道。

“堪稱有史以來最漂亮的報告。”杜韋坦言,拿著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顧慎,認真說道:“你的精神穩定評分拿到了99分,如果你後續還被扣押在這裡,那麼雪禁城的每一個超凡者都應該被抓起來。”

“99分是我打的。”褚靈緩緩說道:“少的那一分,是怕你驕傲。”

顧慎笑了笑。

他目前並不著急出去,在這裡待上兩天也無妨。

這次在穆氏長街的事件,有羅鈺來處理後續,基本可以放心。

最重要的是,這裡的待遇很好。

安全委員會單獨給自己弄了一個單間。

有床有被子有暖氣,還有可供深海連結的虛擬眼鏡,看上去似乎像是度假的。

不過……不知為何,顧慎在扣押室內沒看到審訊桌,反而有些不太習慣了。

他與正常扣押的犯人不同。

自身的許可權全部保留。

而且隨時可以與【深海】取得連結。

也就是說……換一個地方修行。

杜韋離開之後,顧慎一個人默默運轉春之呼吸。

如果。

沒有什麼意外的話。

這45個小時,將會過得很快。

……

……

“在這樣的地方遇見你……是我沒有想到的。”

酒神座的小院子前。

朱望幽幽開口,旋即望向身旁的輪椅男人。

顧陸深神情淡然。

這是他們今天的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是在長街。

那時候朱望只是單純覺得,顧陸深是因為顧騎麟出手,所以出手……而回想過往的一年,新派對自己丟擲了幾次橄欖枝。

不過……顧家的水太深,他有自知之明。

兩邊,他都得罪不起。

朱望不想摻和這趟渾水……所以對於新派的幾次盛情邀請,只能婉言推拒。

而如今。

這一年來的許多事情,都能想的明白了。

酒神座只來雪禁城住了半年。

而顧陸深……或許早就與中洲有了聯絡。

早就聽聞,長野的五大家,有人違背了當年的規矩,開始尋求外洲的力量,來打破平衡……朱望只以為這是一個謠言,無稽之談,可如今他才意識到。

最大的暗流,藏在最深的礁石之下。

要違背規矩,何須那麼多人?

一個,兩個,便足矣。

“大裁決官先生,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我只不過無意閒逛,來到此處。”顧陸深淡淡開口,“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

朱望沉默了。

穆氏長街的風波散去之後。

顧陸深推著輪椅離開,兩個人沒有產生過多的交集,而半小時後,雙雙出現在酒神座的小院子前。

見朱望神情沉默。

顧陸深忽然笑了:“開個玩笑……你不會當真以為,這世上有人願意做老好人吧?”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為一個“陌生人”出頭。

朱望拒絕了顧家新派如此多的好意。

在長街之時。

他顧陸深,就不應該出面!

顧騎麟是一個十足的狠人……如果今天的局勢沒有控制住,那麼顧騎麟是真的會出手的。

“那位老爺子性格彪悍,如果不是朱兄,我今日可一定不會去現場。”

顧陸深自嘲笑道:“要知道,這些年一直有人說……我的腿,是被他老人家給打斷的。”

是的。

早在顧家爆發內亂之時,朱望就聽到過這樣的言論。

一開始,他也有三分相信。

只不過後來新派佔據上風……老爺子無奈妥協,大家才意識到,顧陸深的斷腿一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朱望一直以為,顧家的分裂,是因為顧陸深足夠強大。

可現在來看。

或許,這一切並不是那麼簡單。

能夠壓制住舊派,並且長久施加壓力……

顧陸深究竟與中洲的這位,保持了多久的聯絡?

“我現在……不想說話。”

朱望輕嘆了一聲,眼神有些閃爍。

他站在小巷子的陰影之中,有風吹來,吹動他的大裁決官長袍。

正義兩個字,飄蕩在虛無的陰翳之中。

被黑暗吞沒。

“看得出來,你現在心情複雜。”

顧陸深拆穿了他,輕描淡寫說道:“你我都是爬上了長野頂點的人物,我理解你的感受,很多年前我也是這樣,我本以為,這世上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讓我出賣自己的良心和底線了。只不過後來那樣東西還是出現了。”

朱望眯起雙眼,望向顧陸深。

“今天你也看到了,那個老傢伙的領域名為‘無量秤’。”

顧陸深意味深長說道,“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是可以稱量的,良心和底線當然也不例外……所以人出賣任何一件物事,都不奇怪,只需要另外一邊的重量足夠。而掌握了極致權勢的人物,若是想要更進一步,要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是無比沉重的,相比之下,良心和底線也就不算什麼了。要怪,就只能怪天秤的那一邊,放置的誘惑太重。”

“是麼?”

朱望平靜地開口:“或許,你高估自己的底線了。”

顧陸深微微挑眉。

“既然我們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了……那麼有些話不妨挑明瞭說罷。”

朱望幽幽說道:“我和你是不一樣的,至少我登上長野頂點,靠得是自己,而你……大機率靠得是出賣良心。既然你在很多年前就在做這樣的事情,你怎麼可能理解我呢?”

如果沒有和顧陸深,在這個小院子前相遇。

那麼這樣的話,永遠不會從朱望的口中說出,他作為大裁決官,作為長野裁決所八面玲瓏的一把手,需要斡旋在各方勢力之中,他必須要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而顧家的新派……在合流之前,永遠不會是他想要得罪的勢力。

可如今,則不一樣了。

朱望長長吐出了胸中積攢的那口鬱氣,望著顧陸深,冷冷說道:“所以,你……根本無法理解我此刻的感受。”

顧陸深並不生氣。

相反。

他笑出了聲音。

“任何人……都有第一次的啊。”

顧陸深淡淡開口,“我也一樣,你也一樣,只是我醒悟地比你早一點而已。”

“看看我現在所握住的……”

顧陸深伸出一隻手,握了握拳,柔聲笑道:“我幾乎握住了想要的一切,而你呢?”

朱望由衷沉默了。

他無話可說。

“你似乎也握住了一切……”

顧陸深用力說著似乎兩個字。

他的聲音帶著輕輕的悲哀,更多的是同情,“別否認了,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可憐蟲,其實莪們什麼都沒有握住,也根本就沒有登上所謂的頂點,我們只是爬得很高而已,一旦摔下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長野的頂點?

不……長野根本就沒有頂點……這裡有好幾座大山,朱望只不過是登上了其中一座,顧陸深也登上了其中一座,只不過抬頭望去,最高的那座山峰隱沒在清冢的輝光裡,壓得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那才是真正的頂點。

隱沒在雲層之中,隱沒在世人的敬仰目光裡。

“長野安寧太久了。”

顧陸深輕聲開口,說道:“凡俗之人,永遠無法撼動神座……想要為雪禁城換一個新的時代,就只有依靠神的力量。如今神來了,長野要換天了,你確定不借著這個機會,登上真正的山巔麼?”

朱望的神情有些茫然。

“朱兄……”

“在你面前,永遠都有這麼一個選擇,那就是不進入這間院子。”

顧陸深輕聲笑道:“只是……那樣的話,你會失去一切,如果你真的和我不一樣,不妨證明一下吧。”

他推著輪椅,緩緩進入了院子。

而臨走之前,不忘把木門合上。

朱望就這麼站在木門前。

他看著木門合上,這合上的彷彿是一扇命運之門。

這一瞬,他的神情有痛苦,有掙扎,有糾結。

許久之後……這些都消失了。

他的臉上只剩下了麻木。

朱望伸出了手。

“吱呀——”

他推開木門,走入了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