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收到金州林場的書信,瞭解到遼東最近發生的事情,朱棣又讓人送來王府的公文。

其中也有金州衛送來的堪合與公文。

“李學顏此人,沒什麼品級,倒是在北平大寧遼東三地鬧出好大的名聲。”

朱高熾透過此人的行為,彷彿看到了一百年後大明的官場。

坐在下方的金忠,笑著說道:“此人有些魄力,聽說面對刀刃加身臨危不亂,不少人稱讚其氣節。”

“只怕開了個壞頭,讓後人學他。”朱高熾憂慮道。

走正道不易,所以有許多“聰明人”想要走捷徑。

大明一百年後,官場風氣敗壞,人人不以做事為重,反視為蠢,追捧吆名養望,熱衷人情達練。

海瑞這種嚴守章程辦事的官員,本應該是常態,卻受到大部分官場的敵視,風氣可見一斑。

“一代人做一代事,以後的事,誰又能顧得上。”金忠笑道。

朱高熾無言。

的確如此。

這種風氣後世都避免不了,他何德何能,有這個能力可以改變未來的社會風氣。

金忠笑了幾聲,然後慎重的問道:“不知小王爺,對世子妃人選可有想法?”

媒妁之言父母做主。

世事無絕對。

而小王爺威望日盛,朱棣顧慮嫡長子的想法,又不好親自問,所以託付給了金忠。

金忠有傾向,他的政治理念,又和朱高熾接近,所以直接說道:“屬下提議郭家。”

聞言,朱高熾倒沒有生氣,不過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這算是親眼看見改變的歷史。

如果按部就班的情況下,世子妃是張氏,生的兒子是朱瞻基,下一代的皇帝。

一位來自小門小戶的平凡女性。

但是這位女性有才。

要是改成了郭家,物件則是郭彩蓮,朱高熾見過幾次,每次在他面前,這位少女都低著頭。

和她說幾句話,她臉色就會紅起來,一直紅到耳根子處。

聲音很柔軟,給人一種糯糯的感覺。

印象也不差,雖不如小姨徐妙錦標緻,但勝在清秀。

想起小姨徐妙錦,朱高熾有些出神。

這位歷史大名鼎鼎的女性。

當她成年後,連朱棣都動了心,可見不俗。

不過這女孩可是個膽大至極的人物,絲毫不給永樂大帝面子,直接拒絕,打消了朱棣的心思。

見小王爺沒說話,金忠以為小王爺不贊成,心中納悶。

那郭家的小姐,聽說沒有惹小王爺不開心啊,小王爺還送了簪子給人家。

金忠忍不住開口勸道:“聖人身體有恙,連北平也聽到了訊息,可見不是小事。”

“雖然朝廷那幫人彈劾失敗,自討苦吃,可他們是皇太孫身邊人,皇太孫對他們非常信任,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萬一哪天新皇登基,恐怕那幫人忍不住要跳出來,現在多抓一分權勢,日後才好與之抗衡,讓王府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呵呵。”

朱高熾回過神,聽完金忠的話,忍不住的想笑。

那幫人可沒指望要和藩王們討價還價。

他們要的結果只有一個。

藩王當豬養。

分封藩王制。

從壞的一方面來看,發展一段時間後,容易威脅皇權,造成國家內亂,生靈塗太。

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晉朝八王之亂,差點讓漢人亡族的時期。

但是沒有藩王,使用武將難道沒有弊端了嗎?

唐朝武將之禍遺患無窮。

天下苦武將久矣。

宋朝先天不足,戰略被動,可以說有部分唐朝遺留的鍋。

唐朝視華夷如一家的民族觀,毫不保留的技術和知識,在邊疆獲得了長足的發展。

在開放的唐朝,雖然是文明史上的璀璨,但獲得中原技術的邊疆各族,也是幾千年來發展最快的時期。

所以在朱高熾看來,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

猶如公交車讓座。

在奧運會之前,不讓座的人,會被全社會討伐,認為道德低下,在奧運會之後,又成為了另一個極端。

和扶老人一個性質,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大多數人總是不能平和的看待事物。

朱高熾沉吟了片刻,理清楚自己的頭緒,緩緩的說道。

“我大明立國之初,先以武將擴邊,當叔伯長大後,皇爺爺又以叔伯逐漸從武將手中接過邊疆軍事。”

“最開始的是二伯,三伯和我的父王,三伯是接過馮國公的勢力,我父王則是接過徐國公的勢力。”

“二伯輸在品性,三伯輸在軍事才能,唯我父王勝出,所以才有燕王乃北境之首的居心叵測之言。”

明初武勳力量大而雜。

藩王們陸續從徐達、常遇春、傅友德、馮勝等名將手中接過權利,像晉王的根基,不只是來自馮家,還有永平侯謝家。

晉王的王妃出身謝家。

謝家家主謝成,靠朱元璋以來,每戰必從,參加大小戰鬥不計其數,在與張士誠、陳友諒、徐壽輝、方國珍以及討伐元朝的主要戰役,謝成都有參加屢建軍功。

可以說此人為明朝的建立,作出了重要的貢獻,此後征戰邊陲,南征土司也是少不了他的身影。

山西太原府城,也是此人擴建的,可見其在山西的影響力,全部由晉王接收。

金忠是前朝沒落的貴族子弟。

沒落的是家業,但是在知識一事上,仍然繼承了不少的學問,否則也不會從白身一躍而為燕王長史府右長史。

身居高位,加上以前的眼界,很快掌握了不少高層資訊,因此對朱高熾的言語,並沒有覺得陌生。

身體前傾,眼神隆重,隱隱有所悟。

朱高熾見金忠的神情,向他繼續解釋道:“藩王的本身權利,只擁有三護衛兵權。”

“少的幾千人,多的也不超過兩萬。”

“如此少的兵力,對坐擁百萬大軍的朝廷,造不成實質的威脅,正是皇爺爺的手腕。”

“除非全天下藩王都反對皇帝,聯合起來,才有打敗朝廷的實力,這也是皇爺爺留的後門。”

“這麼做的好處,既保持了國家開拓勢頭,穩固了邊疆,讓內地獲得安寧,又避免了強枝弱本的危險。”

“可一切都變了。”

朱高熾大手一揮,嚇了金忠眼神一縮。

“大伯突然病逝,藍玉野心膨脹,如此危機關頭,導致皇爺爺不得不加強藩王們的權利,才好發動藍玉大案。”

“現在我父王掌全北平兵權,三伯掌全山西兵權,在朝廷部分官員的眼中,已經視之如虎。”

“現在不是東風壓倒西方,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想要妥協回到原來的地步,除非新皇出手從中調和,才可以讓政治形勢重回穩定。”

“你覺得我那皇太孫堂哥,有沒有這個氣度?”

朱允炆比朱高熾大一歲,所以朱高熾得叫朱允炆堂哥。

金忠搖了搖頭。

他沒有接觸過皇太孫,不瞭解皇太孫的品性,但根據他的猜測,應該沒這個本事。

不是人人都能像燕王世子成才的,可遇不可求。

朱高熾盯著金忠。

在他心裡,府里老人葛誠不如金忠重要。

不是因為他預知的未來,而是從實際出發,葛誠有出身,離開王府還是他。

而金忠的一切,全都來自於燕王的看重。

自從朱元璋改了長史府的制度,藩臣和朝臣有了一條看不見的線,分割了兩者。

換句話說。

沒有功名,沒有同科,沒有恩師座師的金忠,失去了燕王府,他也就失去了所有。

可落寞貴族子弟的金忠,對前程視之如命,比普通人更要看重,比他的命還要重要。

所以金忠是最堅定的,鼓動燕王造反的一批人。

現在的金忠,想到的是維護王府的權勢,根本沒有造反的念頭,而朱高熾做的所有準備,都是以造反為前提。

在長史府高層,自己需要一個堅定的支持者,朱高熾要點一點金忠。

話不能說的太明。

那麼能不能有所悟,就看金忠自己的品性了。

金忠面色難看起來,朱高熾瞭然,看來金忠已經想穿了當下的形勢,不是他原本想的那麼簡單。

任何事物的發生,必定是有原由的。

文官不是天生的勇猛,一定要用頭和藩王來對抗,而是目前的環境,催生了這批人。

猶如應天府黃子澄這批人。

老一派的茹瑺,仍然習慣了舊有的政治環境,這就是兩者從同一派系,卻變為敵人的原因。

朱元璋能把黃子澄,方孝孺這些政治上的新人,任命為朱允炆的顧命大臣。

那麼這些人一定具備某方面的才能,令朱元璋刮目相看,絕對不是平庸之輩。

屋子內安靜了一會。

金忠深吸一口氣,小王爺話裡話外的意味,令他觸不及防,措手不及。

現在他無法回答小王爺,因為實在是腦袋裡亂成了一鍋漿糊。

朱高熾沒有逼迫金忠。

也不怕金忠會出賣自己,自己可什麼都沒有說,不過是金忠自己想的而已。

更重要的是,朱高熾相信金忠是聰明人。

聰明人不會做蠢事。

金忠回去的路上,腦海裡一直響著小王爺的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難道真不能回到以前嗎,互相退讓一步,豈不兩便。”

“不對。”

金忠眉頭緊縮。

“人有得寸進尺之心,豈會輕易滿足,得到了一些東西,會想要更多的東西。”

“平衡一旦打破,哪裡還能恢復如初呢。”遍觀歷史,金忠終於得出了結論。

忍著心裡的震驚,金忠平靜的回覆了王爺。

“小王爺並沒有想法,全憑王爺做主。”

朱棣不可思議。

當年他和許妙雲訂婚的前,生怕自己老子亂點鴛鴦,所以親自去找朱元璋開口。

“老大真無情啊。”朱棣搖頭道。

金忠忍不住說道:“小王爺也不是無情,還送了郭家小姐玉簪子,獨一份之事。”

如果世子妃是郭家女,王府加上地頭蛇郭家的實力,那麼燕王有機會插手遼東。

雖然還沒打定主意,但金忠下意識的行為,已經暴露他的心意。

小王爺沒表態,他卻賣力的敲邊鼓。

只不過剛開始的初衷,和現在的初衷,發生了大的變化。

“好吧,此事寡人知道了。”

“臣告退!”

金忠見王爺沒有其餘的吩咐,拱手行禮離開書房。

不日。

朱棣寫了一封書信發往應天府。

應天府。

烏斯藏、琉球、緬、朵甘、爪哇、撒馬兒罕、朝鮮……來京朝貢。安南前來朝貢,再次被拒絕。

安南擅自廢立君主,已經連續被拒絕朝貢,引發了安南新君的不安,繼續派使入京,以求獲得名器。

廣東負責備倭之事的武將吳傑,上奏最近沿海倭蹤漸少,懷疑是否暗中圖謀他處。

奏請聖人下旨沿海諸衛警戒,以免被倭寇趁機偷襲。

朱元璋督促了兵部。

隨後下旨:“遇婚喪病死以及其他困難,裡中富裕的人幫助錢財,貧窮的人助力。春耕秋收,通力合作,以便百姓和睦。”

……

從長史府得知應天府訊息的朱高熾,看到手中的抄文,滿臉的感嘆,“這可是大明的精神文明建設,當今時代屬於蠍子拉粑粑,全球獨一份。”

要說穿越做百姓。

在古代,無論下限如何,在中國都要比國外強。

年關。

遼東總兵官周興,騎著馬孤身前來北平。

北平一年比一年繁榮。

只中華重工的幾萬名工人,就是多出了幾萬消費生力軍,帶動了巨大的消費。

這個消費在後世不值一提,但在大明可不得了。

周興好奇的左看看右看看,一直來到燕王府大門前負荊請罪,跪在街道上。

街道上的百姓,被侍衛們驅逐。

門官不敢亂做主意,第一時間跑去王府通報,首先出來的是葛誠,笑著拉起周興。

“周將軍,何必如此。”

“彈劾燕王之事,許多人指責是末將所為,此事萬死不敢承,但遇人不淑乃實情,特前來受王爺責罰。”

“哈哈哈,太過了,太過了。”葛誠拉起周興,往王府走去。

周興老老實實的跟進去,不敢繼續出么蛾子。

經過了遊廊假山拱門,在朱棣的書房,周興不敢進,重重的跪在院中,大聲的喊道。

“末將周興,拜見王爺!”

“是周興啊!”

屋內笑呵呵的聲音傳出來,然後朱棣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周興低著頭。

秦王領寧正率軍征伐洮州叛番。

晉王領周王率河南山西各衛軍隊出塞,燕王率總兵官周興出遼東要塞,修築城防和屯田。

應天府的旨意,讓周興不得不想招為自己求情。

這就是大勢,來自皇權的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