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殿裡的眾人面面相覷,朱高熾有些不好意思承認,其實他還真的有些不太敢去應天府。

沒辦法啊。

大明的官,實在是一言難盡。

從立場論來說,都是剝削階級,但是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

如果沒有清朝的三百年,如果東方文明仍然是世界的中心。

那麼又該如何評價呢。

面對造反上位的逆賊,大量的文官舍棄性命也不願意承認逆賊。

面對無能的皇帝,文官們直接立了新的皇帝。

面對無兵可用的危局,文官力挽狂瀾拯救了飄渺的大明。

面對權術登峰造極的皇帝,文官敢捨命痛罵皇帝大興土木。

面對破產的國家,文官舍家族改革天下。

面對皇帝的苛捐雜稅,文官引導了市民礦工抗稅運動。

面對皇權的反思,文官有了反皇權的思想。

面對陝西的災害,文官痛疏陝西之慘。

面對西方來的國家,文官留下了大量的西學翻譯書籍。

從後世的角度來看,大明的體系無疑是落後的。

但是彷彿忘記了一點。

生產力。

而英國的工業革命也是有地主參與的。

中華的官員本身又來自於百姓。

官員並不是繼承製,是透過讀書靠上去的。

總之。

就算大明的官員壞的要死,真心壞的要死的那種,可大明的官員的確敢掀桌子。

從明初到明末,都不乏敢掀桌子的官員。

例如袁崇煥。

毛文龍何曾想過袁崇煥這種文官,竟然會不遵守規矩殺了他?

不但他沒有想到,他身邊的人都沒有想到。

所以兵權在握的毛文龍,被袁崇煥一句話就給殺了。

當下的皇太孫一系可不是怕死的人。

兔子急了還咬人,何況皇太孫一系的官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朱高熾只能說道。

“應天府不是北平啊,不是我們的地盤,那邊目前什麼形勢,父王的現狀,皇爺爺內心的真實想法等等,我們都不清楚。”

“有聖人的旨意,還有王爺的書信,應該是無誤的。”葛誠到底是錦衣衛出身。

他心中有九成的把握,聖人有心易儲。

朱高熾搖了搖頭,“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現在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因為給了個大誘惑,我們卻一頭扎進去。”

“更有皇太孫一系,那可是繼承的太子一系,多年下來豈是皇爺爺一句話就能改變的。”

“確實。”姚廣孝有些動搖了。

他經常去應天府,更知道皇太孫的根深蒂固,朝堂上猶如一張無形的大網。

朱高熾見有人認可,鬆了口氣,接著說道:“天下沒有不流血的變革,同樣,這麼大的事,不流點血可能嗎?應天府是人家的地盤,真要是有人魚死網破,我和父王身邊無人,豈不是任人宰割。”

話已經說明了,在場的人們沉思了起來。

小王爺說的不無道理。

只不過大家最開始沒有往這方面去想,因為習慣了規矩,下意識沒有想到會有人掀桌子。

“小王爺說的是對的,我們都敢掀桌子,別人為什麼不敢掀桌子,我支援小王爺,我們不去應天府。”

房寬改變了主意。

終歸有些遺憾的,畢竟這麼大的誘惑。

“不過聖意不可違,如今聖旨抵達北平,而小王爺不奉召,恐怕聖人沒有臺階可下,讓轉好的事態又變得不可收拾。”

葛誠皺眉苦思。

“貧僧再去一趟應天府。”姚廣孝主動說道。

眾人沒有反對。

雖然知道姚和尚在應天府吃了大苦頭,如果不是王爺捨命相救,恐怕早已屍骨無存。

但這麼大的事情,必須要有人擔當起來,倒也沒有人開口相勸。

“我可以去應天府。”

“但是皇爺爺先要允許我做完一件事。”朱高熾也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

“我要在北平,遼東,開平,大寧,山西,山西行都司,陝西,陝西行都司,河南,山東。”

一個個地名被朱高熾念出來,朱高熾毫不客氣的說道:“這些地方要進行改軍制。”

眾人錯愕。

“這他孃的半個大明在手了。”陳亨忍不住爆了個粗口。

朱高熾沒有見怪。

反而理直氣壯的解釋:“如果皇爺爺真心傳位給父王,並且是真的願意接受工業化發展道路,那麼我這條建議為何不能同意呢。”

他怕死。

怕死的很。

要讓他去應天府可以,先拿下半個大明的軍權。

“如果聖人真的同意,小王爺改制完,是否動身去京城?”姚廣孝擔憂小王爺又出么蛾子。

朱高熾不說話了。

眾人都看向小王爺,眼睛裡露出期望。

“我會去。”

朱高熾鬆口。

最終想了想,後面的一句話,朱高熾到底沒有說出來,只說了半句。

只怕那個時候,朱元璋已經不行了。

先拿下半個大明的軍權,再入應天府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沒有任何憂患。

“恐怕聖人很難答應,朝廷也不會同意。”葛誠感嘆。

這條件。

換個人,任誰都難以接受。

“這些地方,本就是我北平新軍唾手可得的地區,只是因為前番的密信,我們才停下腳步而已。”

朱高熾一臉的無所謂。

事情當然不是這麼簡單。

河南,山東都沒有鐵道,其實連山西至今都沒有全部實控,但是真要不計代價的去打,還是能打下的。

但是朱高熾又不是為了造反而造反,真要是不計代價的打遍全國,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

“諸位,雖然沒有對外明說,但是我們就是在造反,造反豈是過家家。”

朱高熾強調。

隨著工業化道路的發展,全方位的提升,朱高熾的改革動作會越來越大。

得罪的人會越來越多,反抗的人也會越來越多。

北平的改革較為順利,是因為北平王府多年的威望,以及北平本身沒有多少人口,是三十年來從各地移民來的。

地方上沒有根深蒂固的大戶,南北榜就說明了鄉紳的勢力情況,勢力不深,而軍戶更簡單了。

眾人被小王爺說服了。

其實不同意也沒辦法,王爺雖然不在北平,但是小王爺還在,他的威望並不比王爺差。

小王爺認定的事情,眾人只能聽從。

畢竟這裡是北平。

“把塞外的捷報也上報朝廷。”

“好主意。”

“四萬敵寇,偷襲我堡,殺敵數千,敵自潰敗,未傷一人。”

五句話,二十個字。

最先震驚的是塞南。

塞北的作亂,塞南多少有些受到風聲,而北平的小王爺造反了,北平的兵力調走了不少。

包括塞北的兵力,同樣南調了不少。

只是塞南已經貼服,臺吉們醉生夢死,吸著牧民們在礦上的血,不願意主動破壞自己的利益。

加上塞南的鐵路修建比塞北快,所以塞南動靜並不大,沒有幾個部落響應塞北。

但塞北傳來的捷報,驚呆了臺吉們。

“如果前番哈刺兀海的死,畢竟是死於北平新軍之手,北平新軍之威,天下皆知的事情。”

“那額勒伯克可汗可是真正的大汗啊。”

幾位臺吉喝著美酒,不可思議的討論。

“哈刺兀海是北平小王爺故意推出來的,名聲是虛的,實力也是五花八門拼湊起來的,輸的不冤。”

“額勒伯克可汗怎麼輸的?一個普通小兵堡,不傷一人就打敗了額勒伯克可汗?”

“可能是額勒伯克可汗不知道北平新式戰術的厲害,還在用傳統的作戰方式。”

有人解釋。

“就算如此,也是無法接受。”

“算了,喝酒,不相干的事情,想那麼多作甚。”

“明日開平鐵道站的站長要來我的部落調研,我回去讓部落裡的人準備準備,要好好招待他一番。”

有位臺吉起身,向眾人告辭。

捷報很快傳入京城。

京城。

兵部的官員不太相信。

“假的吧。”

無論兵部官員信還不不信,捷報仍然傳了上去。

“這是向咱示威?”

朱元璋瞅向埋首案几的朱棣。

很久沒有這麼放鬆過了。

以前有老大在,很是讓朱元璋過了一段愜意的日子,無論什麼大案要案,老大都處理的波瀾不驚,並且誰都不疑他,只誇太子賢明。

所以朱元璋喜愛老大啊。

幾年來,朱元璋又有種重回前些年的感覺。

朱棣疲憊的從奏疏中抬起頭,都沒有力氣解釋了。

父親自從表露了態度,奏疏都丟給了自己,每日都要處理完當日的公文。

朱棣終於感受到了大哥的痛苦。

父親的精力非常人也。

真希望有幾位幫手,能幫自己整理下奏疏,一些日常的,不重要的奏疏,讓別的人處理,自己只需要批覆即可。

“熾兒不敢。”

終歸,朱棣有氣無力的解釋了一句,一點兒也不走心。

朱元璋冷哼兩聲。

“一個小兵堡,擊退了數萬騎兵,自身未有傷亡,雖然是佔了些許便宜,但也令人驚恐。”

“咱應天府數十萬兵,去北平碰,那不也得碰的頭破血流,猶如此捷報。”

朱元璋在捷報上重重的說道。

事情丟給了兒子,朱元璋頭也不昏了,眼也不花了,說話的力氣反而大了。

看著精神飽滿的父親,朱棣不禁擔憂了起來。

父親該不會是回光反照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