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變成了石山,這對李修元來說,他一點都不意外。

當年跟著師父老道士自打狗鎮一路往杏花谷而去,半路遇到冤枉人吃螺為鵝的惡事,他便是請師父出手,將那些靈田化為一座高大的石山。

沒想到過去不知道多少年,卻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將當年的事情再次重演了一回。

不同的是,這一回卻是換成了因為人情冷暖,傷了花椒的心。

感受著老人和花椒的情緒,李修元淡淡地回道:「雖說天地不仁,那是因為世人太弱小,不值得老天低頭。」

「卻不妨礙他在不高興的時候,做一些揚善懲惡的事情,相信,今日發生的一幕,我不是第一次看到。」

花椒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先生,我還是有一些不開心。」

風乍起,寒風拂進客堂帶來了工匠們的敲打聲,小蝶兒將買回來的早餐擱在桌上,摸著烏鴉的羽毛說:「師弟你餓不餓?」

若說誰能體會李修元的心情,自然是西門夢蝶了。

烏鴉歡快地回道:「師傅先吃,烏鴉再吃。」

小蝶兒怒道:「師傅在想師公,你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外面倒了餵豬。」

花椒一聽,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心道像烏鴉這樣的火爆性子,只有師姐能治它了。

就在山上眾人有說有笑的時候,王五跟趙虎,在小鎮的茶館,酒雪中分開打聽花椒一家最近發生的事情。

原本這事在小鎮是一件敏感的話題,並沒有多少人願意談論。

誰知昨夜一場大火,今天突然自地底湧出來的幾座石山,如此驚人之事。

不論是茶館,還是酒館,甚至是市集上賣菜的販子,都在談論此事。

根本不需要兩人刻意去打聽,只要坐在那裡,就有聽不完的八卦之事,讓兩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原來,鎮裡來了一個少年,帶著一隻烏鴉,一個少女。

要在後山修一座寺廟,還順便接濟了無處可去的花椒……

午時,兩人在飯館裡碰頭之後,才得出結論,昨夜的一把火併沒有燒死那女子,女子去了後山的寺院。

趙虎怒吼一聲,呼的一聲站起來,說話間就要往芙蓉鎮的後山而去。

王五一把拉住了他,低呼一聲:「你想大白天自找麻煩,不怕那後山有厲害的修士隱藏著?」

只是一句話,喝住了欲要衝出飯館的趙虎。

兩人對視一眼,也許只有黑夜,才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山坡上,寒風漸歇。

寺院裡的工匠沒有停歇,他們要在大年前完成儘可能多的活路,從李修元這裡多掙一些工錢回家。

烏鴉和小夢蝶在跟花椒背棄佛經,李修元跟老人來到山坡上,眺望面對的小街,跟煙雨濛濛中的桃花江。

「為何不讓烏鴉把幾個傢伙打出來?」

在老人看來,靠近北地的芙蓉鎮,這個時候很少會有客商來此,只要烏鴉去鎮上轉上一圈,輕易就能找出縱火之人。

李修元搖搖頭,說道:「我等他們夜裡來找我,更省事。」

老人嘆息說道:「雖說夜裡也能解決問題,只是白天能辦的事,又何必在夜裡折騰自己?」

李修元說道:「我離開的時候,會讓花椒隨我離開芙蓉鎮……」

老人一愣,隨後脫口說道:「我能明白你的感受,只是既然她都要離開這裡了,你又何必在意用什麼辦法解決麻煩?」

「我要她徹底放下這裡的一切。」

耳邊傳來遠方的叮叮噹噹的敲打響,李修元心裡想著花椒心裡的怨氣,加上昨天夜裡的這

一把火。

輕聲說道:「不錯,既然決定離開,再做這樣的事看上去沒什麼意義,我只是想給花椒一個理由。」

老人感慨地說道:「當初你在山間給了那青蛇一個理由,讓她一夜之間化蛟,又一夜之間化形渡劫。」

「如今看來,那並不是她得到的最大機緣,你想給花椒怎麼一個未來?」

李修元淡淡一笑:「我想給她一條不會後悔的路,一條不想回頭,也回不了頭的路,一條活下去的路。」

李修元並沒有許花椒一個燦爛的未來,他只是想給花椒一個能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倘若任由她一個人在這裡,終有一天,花椒要麼死在皇城,要麼死於自己的憂鬱。

跟著烏鴉和小夢蝶,至少可以在很長的時間裡沖淡她內心的痛。

只要過上二年,三年,時間會洗去一切,也會抹平花椒的心底的創傷。

這是李修元心甘情願的選擇,就像他沒有選擇赫邊明月一樣,因為他不喜歡。

不喜歡,便可以不選擇。

老人點了點頭,沉默了許久,才回道:「活著,不悔,聽起來很簡單,可有時候也是最難的事情。」

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我的能力太小,幫不了太多的人。」

老人哈哈一笑:「只是因為花椒曾在進山的路上,為你回頭?」

「不可以嗎?」

李修元想著赫連明月的那日,想著初遇老人在石徑之上的情形,幽幽回道:「回頭便是捨得,若不放下,又怎麼能得到?」

老人聞言一凜,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天夜裡,李修元讓烏鴉和小蝶兒先睡,由花椒守子時到丑時這一個時辰。

西門夢蝶拉著花椒的手往客堂外走去,一邊回頭:「每天都要辛苦師傅守上半夜。」

李修元笑道:「要不明天換你試試?」

小蝶兒嘻嘻一笑:「小蝶兒可熬不了那麼久哦,不過可以試一試。」

眼見兩人出了客堂,烏鴉小心問道:「你不是說夜裡會有麻煩嗎?為何不讓我和師姐幫你?」

李修元淡淡一笑:「不是還有你師妹嗎?怕什麼,真有麻煩我再喊你。」

烏鴉這才嘿嘿一笑:「那行,只要你喊一聲,我肯定能醒來。」

想了想,烏鴉又問了一句:「我們這算是怎麼回事?這裡便是傳說中的天路,可是不像啊,連一個妖獸都沒有,我去征服誰?」

「征服你自己啊,你跟我學了這麼久的佛經,好好想一想,你最大的對手是誰?」

李修元揮揮手道:「等你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再來問我天路的事情。」

烏鴉拍了拍翅膀,往客堂外飛去:「讓我仔細想想。」

窗前再讀聖賢書,當下的李修元沒有讀書,而是繼續抄寫佛經。

老人早早就下山回家歇息,西門夢蝶等人要不了一會也會各自入夢,這樣的夜裡,正好用抄寫佛經來打發時間。

山上的大陣已經開啟,只等著有心之人,深夜來犯。

李修元甚至用不著特殊關心山下的情形,只要有人上山,就會闖進他的神識。

這一方山頭,便是他的世界。

亥時一刻,李修元放下了捏在手裡的狼毫,掩上客堂的大門,自寺院後面的小門走了出去,將自己隱身於茫茫的黑夜之中。

今天夜裡,沒有下雪,天有一彎雪月,正幽幽地照耀著芙蓉鎮的山川大地。

立於寺外的小道上,一張神符讓李修元隱身於樹後。

靜靜地望著自山下一路往山間而來的兩個黑衣人,他甚至想不明白,像

這樣白雪皚皚的山間,穿一身黑衣豈不是更顯眼?

不到一刻鐘,蒙著面的王五跟趙虎沿著上山的小路,來到了寺前。

因為他們看見寺中最後一盞燈熄滅了之後,才悄悄摸了上來。

路過李修元面前大樹時,趙虎說了一句話:「我說,寺裡不會有高手吧,要不我們回去告訴公子?」

誰知王五不甘心地回了一句:「那不成,總得讓我抓住那隻烏鴉,帶回皇城給公子。」

不用兩人再交談,李元揮手二張定身符飛出,讓兩人瞬間被定在了白茫茫的雪地裡。

李修元往前踏出一步,一把鐵劍擱在了趙虎的脖子上,冷冷地問道:「告訴我,你們兩人誰動手殺害了花滿意?」

趙虎驚呼一聲,想都不想便喊道:「是他!」

說完指向身邊的王五,嚷嚷道:「你也看到那傢伙胸口的劍傷了,我是用拳頭的。」

身體被定住的剎那,趙虎便魂飛魄散,心道夜路走多,終於遇到狠人了……想都不想,便出賣了自己的同伴。

王五氣的大罵道:「你個王八蛋,敢出賣我!」

趙虎直到這個時候,還沒有看到李修元的面容,哪裡敢亂說話,再次叫了一聲:「你敢發誓不是你殺的?」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一把扯掉王五的蒙在臉上的黑布。

只見這傢伙臉色瞬間變得異常蒼白,被同伴供來之下一時說不出話來,甚至直到此時,他還不知道究竟是誰瞬間制住了自己。

因為恐懼不安,王五的額頭瞬間多了一抹汗珠,在他的記憶中,便是孟無痕也無法讓他這樣定住身子。

李修元點了點頭,上前一手拎著王五像拎著一條死狗往不遠處,荒坡上的那孤墳走了過去。

一邊靜靜地說了一句:「那麼,你就在這裡等著吧。」

趙虎直到這個時候,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個少年,拖著自己的同伴,就跟拖一條狗一樣,一路往前而去。

他而,卻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不能呼救,這樣的寒夜也不會有人來山上的寺院裡救他,他只能等。

等著那少年解決了王五,再來放過自己一條小命。

王五一邊掙扎,一邊吼道:「哪來的野種,敢暗算你大爺,等我家公子知道,定殺光你的家人。」

李修元沒有理會他,一直往前,直到站在花滿意的墳前,才停了下來。

想了想,揮動手裡的鐵劍,「鋥!」地斬出!

「只聽咔嚓!」一聲響起,卻是李修元用劍身拍斷了王五的雙腿,讓他不得不跪在花滿意的墳前。

「啊……」如一聲狼嚎,在夜裡淒厲地叫了起來。

痛得死去活來的王五反應過來後,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道如何求饒,因為他看到了眼前這座沒有刻上字的石碑。

李修元望著黑夜裡的桃花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王五顫抖著聲音問道:「你……你要做什麼?」

李修元沒有說話,既沒有回頭看他,臉上也沒有任何情緒。.

雙腿被拍斷的王五,心想拼了自己認罪,對方總不可以殺了自己,畢竟幕後的主人是孟府的公子。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吼道:「你有本事,去找孟府的孟無痕啊,是他讓我和趙虎動手的。」

李修元依舊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花椒傳音,讓她一個人來弟弟的墳前。

王五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強烈求生的渴望壓倒了一切,拼命喊道:「我只是一個下人,你不能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