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被推開,卻是老狼抗著一頭羚羊走了進來。

李夜和老猿都呆呆地看著老狼,關晌說不出話來。

上了天山一年多,李夜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大的羚羊。

老狼看著發呆的兩人,笑著說:“我剛剛從山上下來,路過河對面的山崖時,見到這傢伙摔倒在崖底,摸摸還有溫熱。估計是出來覓食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老狼大笑了兩聲,高興地說道:“剛剛說著許久都沒喝酒了,想著你今天會過來,我們得想著法子將李夜的燒刀子喝光,好讓山下的小姑娘再送些上來。話還沒說完,你便走了進來。這麼大一隻羚羊,我們幾個無論如何也要喝上三天三夜,把酒喝光、肉吃完。”

李夜雙手合什,露出悲天憫人的面容。

老狼看著他這樣子,不解地問道:”你又不是頭一回吃肉,難不成你真要去寺裡做和尚?

老猿也是怪模怪樣地瞪著李夜:“如果你不吃,我兩老頭和小白正好可以多吃一點。”

李夜聽著兩個老頭的嘮叨話,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不瞞兩位,我上山一年多,雖然也在吃肉,卻從未自己動手去殺過生。”

老猿給老狼燙了一個茶杯,示意李夜倒茶給老狼。

想了想,看著地上那頭龐大的羚羊說道:“在天山上,羚羊沒有草吃就會餓死,狼沒有肉吃也會餓死,我們猿群如果找不到足夠的果子和堅果類的食物也會餓死,如果不能得道後離開這塊土地,我們死都要將要回這片土地,這就是天生眾生活著的道理。”

李夜給老狼倒了熱茶,端到他的面前,紅著臉說道:“我還沒有完全想明白這個道理,等有機會我會跟大佛寺的師傅好好請教,望兩位前輩不要責怪。”

棚外的陽光透過門縫照射在桌子上,也照在李夜的臉上。

兩個老頭一眼看去,彷彿他身後有淡淡的金光漫延,有一股氣息,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兩老頭彷彿看見了一尊頌著佛經的地藏菩薩。

“我家先生說不要執著,跟隨自己的心。”李夜說道。“他說這一刻只要我的心境是善良的,那麼做的事情就是善良的。那麼,兩位前輩晚上就放開肚子喝酒、吃肉吧。”

老猿看著李夜搖了搖頭,端起面前的茶杯說道:“你心地善良,心懷慈悲是好事也是壞事,我聽破虛僧說世間人心險惡,善良的人容易受到傷害。你現在就這樣,往後如何帶著小白入世行走江湖?”

老狼一聽,拍著桌子說:“就是這個道理,你以後在世間行走切切要記住這個道理。你不去害人,也會有人想要來害你。”說完端起茶杯就喝。

兩老頭喝完杯裡的茶,拿起桌上的小刀,老猿拖著地上的羚羊,老狼拎著壺裡熱水,推門而出,往樹林外的河邊而去......

先生之前耽心的事情終於在這天在李夜身上發生,由於要陪白素素上山頂去渡劫,先生沒有來得及告訴李夜世間肉弱強食的那些黑暗道理。

導致李夜已經修行到了金丹五重的境界,卻連一隻老鼠都不曾殺過,更別說能夠理解世間的那些黑暗道理。

而李夜的命運和性情又註定不會出家為僧,這就造成了今天李夜要面對的困境。

也幸虧李夜的性情率真,沒有過多地計較這個問題。

他心只有許多的疑問,只是暫時放下,想著以後下了山去,再找大佛寺的老和尚師傅慢慢請教、理論。

雪停天藍,陽光溫暖。

連喜歡躲在洞裡睡覺的小白也跑出了出來,趴在凳子上看著李夜。

伸展著身子,抬起頭嗚嗚地叫了兩聲。

李夜看著它的樣子,笑著說:“你家祖宗來了,帶了些肉,這幾天你可以放開肚子吃。”

小白嗷嗷叫了兩聲。

李夜指著門外說:“他兩跑去河邊剝肉了,要不你跑去看看,能不能幫幫忙?”

話還沒說完,只見一道白影閃過,小白一溜煙出門而去。

......

待兩老實把羚羊肉剝好切開,拎著回到崖坪上的木棚裡,李夜已經將爐裡的炭火燒旺,一甕燒刀子也放在了桌子的中間。

老猿遞給李夜一腿肉,將剩餘的肉用竹條栓住,吊在了棚子的屋簷外面。

李夜取了鹽和香料醃肉,老狼將打滿水的壺放在爐火上燒水。

“這肉不錯,我們老哥兩今日可以好好喝一杯,就怕小先生的酒不夠了。”老猿坐在桌邊,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

“我只是出了點力氣將它背了過來,這樣的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的。”老狼在老猿的對面坐下,回頭看著後面跟進來的小白。

李夜有些遺憾,說道:“可惜我家先生不在,否則他可以陪兩位喝酒,聊聊你們以後的人生。”

老猿打蛇隨棍上、瞪大著眼睛看著李夜,往他身邊挪了挪凳子,臉上流露出真摯的神情。

認真說道:“那麼,下回小青鳥再來的時候,讓她給你家先生捎個話,歡迎他來這裡做客?”

老狼怔了怔,然後馬上說道:“這個主意好啊,我贊成。”

李夜知道這兩個老傢伙的用意,卻沒有揭穿他們,輕聲應下,翻動著醃好的肉,取出小刀小心切了開來,準備放在爐上燒。

面對兩個老人如此篤誠之風,他竟罕見保持了一小會的沉默。

“按道理說,我家先生是不會來到這裡找我的,他肯定希望我自己能找到回去的路。”李夜想了想說道。

“小先生,你說這個幹嘛?”老狼說。

“小先生,你可不能不管我們,我還盼著向你家先生請敬渡劫的大事。”老猿說。

“就是這個道理。”老狼點點頭。

李夜將燒沸的水拎下來開始添回茶水,又給火爐裡添了二塊炭,說道:“行吧,下回小青來,我跟她跟先生說說這事,至於先生來不來,就不是我的責任。”

老狼伸手去端杯子,險些被燙著,有些生氣,說道:“你給倒杯茶就倒了,也不要變著花樣來湯我的手吧。”

老猿看著他搖頭說道:“胡說八道,明明是你自己心急,如何要將這事怪在小先生的頭上?不懂喝茶,就不要喝茶......”

李夜晚一邊聽兩個老絮叨著吵嘴,一邊將切好的肉串上竹籤,架上火爐上烤,不一會就有肉香在棚子裡漫延。

老狼惱火嚷嚷道:“老傢伙,你怎麼又把話題扯偏了?我正說著要讓小先生請他家的先生來這裡做客的事情。”

只有小白沒管他兩叨叨,從它坐的凳子上跳到李夜的腿上,睜著大雙大眼死死地瞪著爐上烤得流油的羚羊肉。

冬日的黃昏,在寒冷的天山某個角落裡,有肉、有酒、有故事。

......

在吃完烤肉的第二天清晨,天山上的風雪再度光臨,崖坪四周寒風怒號,白雪紛飛。

狂號的北風如冰霜雪劍,遮蔽了天山上空的天光,整片天地變得灰暗、陰冷。

站在風雪交加的的崖坪上,感受撲面而來的天地氣息,李夜伸出手抓住了一朵雪花,放在手掌裡仔細地觀察,看著菱形的雪花,他感覺自己右手在輕輕地抖動,已經忍不住抽出竹劍,往上面斬出一劍......

他忍出地出劍的衝動,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放飛了自己的神識。他要更清楚地去感受這漫天的風雪,他要將自己融進這片風雪的天地。

......

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心裡想著那雙卷經文中的的兩道不一樣的劍意。

他試著將這兩道不同的劍意匯聚在一起,然後小心地往自己手中的竹劍上凝聚。

他知道如果自己自己動用現在的境界修為甚至《無相法身》的肉體之力。

肯定無法無法揮出這一道劍,就算強行斬出,也只會有一地的雪渣掉在劍身。

就這樣靜靜地在雪松下站立了半個時辰,這一刻已經分不清那一個是雪松,那一個是李夜,彷彿他已經與天地融為了一體。

手指微動,竹劍輕輕地換了一個方向。

沒有運轉丹田裡的真元,也沒有執行無相法身,更沒有試著凝聚那把神識之劍。

這如學步的孩童一樣,他揮出了看似笨拙的一劍。

他斬出的一劍的動作很簡單,比他前些日子斬出的那幾十萬劍更簡單、更柔軟無力。

因為天上飄落的雪花本身就比竹劍更簡單、更原始、更柔弱。

這一刻他想起到沐沐跟他一起斬下的一地竹葉。

在木屋的樹林外沐沐跟他一起斬下的一地松針。

這一刻他覺得竹劍可以斬竹葉,斬松針,還可以斬斷很多東西,例如眼前的飛雪。

這一刻他已經感受不到手裡竹劍的分量、彷彿手臂就是竹劍,竹劍就是手臂,他有一種很久之前沒有氣流在身體裡輕輕流動。

他已經很久沒有揮劍斬斷竹葉和松針了,有一些懷念。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任性撒嬌的沐沐了,他有些想念。

今日再次揮劍,雖然閉著雙眼,他的動作還是那樣的笨拙。

笨拙到到讓人看著覺得非常不舒服。

就是這看似笨拙的一劍,柔柔地揮出,斬向了漫天的風雪。

半晌,睜開了雙眼。

一低頭,只見半朵晶瑩剔透的雪花,靜靜地粘在竹劍的劍身。

在沒有先生的日子裡,在沒有沐沐的陪練下。

他終於在天山呼嘯的風雪中,在孤獨而寂寞的日子裡。

一劍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