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山之嵐 第五百七十六章 心似蓮池漣漪生

春日飛花惹人醉。

午後的小小雜院籠罩在陣陣的米香裡，李夜不停地攪動著鍋裡蒸上的大米，小花往爐灶裡不時地新增柴火，南宮如玉搬著小凳子在一旁逗著自己的黑兔。

黑兔看著李夜和小花發楞，時不時往南宮如玉的身上蹭兩下，眼睛卻瞪著桌上那一盆洗乾淨了的青菜葉。

“菜葉晾一下，別急著喂，會拉肚子的。這什麼天氣，才春天就這麼熱，小花去屋裡給我端一大碗涼茶來。”

沐浴著兩個大火爐，李夜渾身是汗，南宮如玉看著他笑道：“師傅你很沒形象呢，要是讓梧桐姐姐看了肯定會笑話你。”

聽著南宮如玉的嘲笑，李夜感到有些惱火，也想師兄也太能折騰了，居然這一回買十口大缸回來這是要跟玄天觀比一個高低麼。

走到井旁去打了一桶涼水，取了毛巾仔細擦了一下身上的汗漬。

“玉兒，哪有象你這樣笑師傅的？”李夜看著她故作生氣的樣子。

南宮如玉扔下瓜子，抱起黑兔往客堂裡跑去。

“小花，趕緊倒茶，師傅發火要打玉兒了。”

人小鬼大的南宮如玉，自跟了李夜修行，就沒有怕過他，但時不時會惹得小花跟李夜兩人都忍俊不禁。

小花端著一碗涼茶出來，沒有去理會南宮如玉的大叫，走到樹下遞李夜。

“先生釀了這許多的酒，改天回去小花想帶二甕給玉兒的爺爺。”小花看著李夜，輕聲問道。

南宮如玉躲在客堂的大門處，大聲喊道：“對對，師傅可不能忘了玉兒的爺爺，還有姑姑呢！”

李夜接過涼茶，看著客堂門裡露出一個腦袋的南宮如玉，笑道：“好，你過來讓我摸摸你的兔子。”

“師傅又在說胡話了！師傅想要虐待玉兒的兔兔，想都不要想！”

話沒說完，客堂的大門讓她重重地關上。

李夜看著小花笑道：“南宮家主麼？我會帶給他的，小花你有親人嗎？要不要送一甕給你帶回去？”

小花搖搖頭，回道：“小花不知道，這個要問家主。”

李夜搖搖頭，一口喝光了碗裡的涼茶，回道：“下次回去我幫你問問他。”

小花說道：“沒關係，都這麼些年過去了，小花已經習慣了。”

將手裡的碗放在石臺上，李夜搖搖頭，低聲嘆息道：“真是個可憐的丫頭。”

入夜時分，李夜完成了一半的任務，將五口大缸裝滿。

小花開始做飯，南宮如玉回到院子裡，手裡捧著一本書在唸。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來鴻對去雁，宿鳥對鳴蟲。

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

......

稚嫩的聲音在小院上四周飄蕩，在玄天觀開始，李夜就教她跟小花讀書識字。

每當不用練劍的時候，小姑娘就會捧著書本讀上一段，就像當初春風書院裡的李夜那樣自然尋常。

讀萬卷書，她才剛剛起步。

晚飯剛過，無心一個人來到了小雜院。

看著忙碌的李夜問道：”小師叔有空麼？無心有事請教一二。“

李夜看著小花說道：”趁著天色尚早，帶玉兒去大殿前的廣場上轉轉，去哪蓮池邊也行，不要整天悶在屋裡。”

南宮如玉一聽，拉著無心的手說道：“玉兒出去玩會，爹爹可別跑掉哦！”

無心看著她點點頭，笑道：“爹爹哪都不去，在這裡等你。”

坐了下來，李夜動手煮茶，微笑問道：“你想明白了？這一回我打算陪你一起下山，正好讓玉兒看看她爺爺......”

“我想了一個冬天，也沒想明白。”無心看了他一眼，靜靜地回道：“到底要不要回到人世間去修行。”

“世上若有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說完這句話，李夜不再言語，開始煮水、溫壺、洗茶、洗杯。

“為什麼？”無心嘀咕道，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回答他的是一杯冒著熱氣的清茶，一股淡淡地茶香在院子裡漫延。

“好茶，小師叔的茶道果然是寺裡最好的。”嚐了一口的無心，由衷地讚歎道。

“好茶？茶有分別嗎？”李夜靜靜地看著他，說道：“這道茶，我在般若寺裡可以泡出來，在南宮世家也可以，在五域皇城亦是如此。”

無心此時才發現，李夜的皺起了眉頭，認真地看著自己，給他一種壓迫感。

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現象。

“我不可能一直呆在般若寺裡，我也有自己的責任，還有我會將玉兒一直帶在身邊修行，我會盡到做師傅的責任，哪你呢？”

李夜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道。

無心一楞，怔怔地看著李夜，半天說不出話來，即使事到如今，他也沒想過要不要跟李夜一起下山。

然而李夜只是說了一句，就擊穿了他那顆脆弱的心。

便是連小師叔這樣佛法深厚的人，也會離開般若寺，自己的女兒跟著他修行，竟然不用自己承擔做父親的責任，可是家裡還有父母呢？

他的心亂了，不再是一池死水。

李夜在他心裡埋了幾年的那顆種子，在這春暖花開的時候，終於悄悄地綻放了第一片嫩芽......

“我的時間不多，過些日子走一趟南宮世家，我就要帶著玉兒進山裡採藥了。”李夜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好在還有些日子，你認真思考，過了這一回，我不會再理會你的事情，我已經做到我的本份，剩下的是你的了。”

李夜看著杯裡的那片死活不願意沉入杯底的茶葉，輕輕地呢喃。

“無心受教，我自會仔細地思考，不會再讓小師叔費心。”

無心看著李夜難過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如何是好。即便是聽了李夜的一番話，一時半會他依然下不了決心。

他要回去跟師傅商量，問問無憂的意見。

“如此優柔寡斷，你又何必修行？回家做南宮世家的大公子好了。”

李夜看著著，搖搖頭，不再言語。

寺裡的鼓聲敲響，重重地敲打在兩人的心上。

暮鼓晨鐘，也洗不完人間的種種煩惱，更何況象無心這樣經歷了三生三世情劫的痴人。

小花帶著逛了一圈的南宮如玉回到了小院，李夜看著跑進來的小姑娘，溫柔地說道：“玉兒，陪你爹爹聊會天，師傅去抄經。”

不待無心回話，便起身離去。

山中無日月，山中多煩惱。他在玄天觀因為二個師傅，和姜若雨即將離開的事情心煩，回到般若寺又替無心操起了凡心。

世上安得雙全法，

不負如來不負卿！

暗自苦笑起來，明惠師兄費了不少的功夫想讓自己入佛門修行，而自己竟然花費更多的心思，勸無心回到人世間去。

佛法在哪裡，菩薩就在哪裡。無心你能明白這個道理麼？為情所痴，為情所傷，那三生三世的女人已經還清了你的情債，她已經放下了。

為何你還要把也背在身後不肯放下？

想到這裡，李夜從屋裡的書架上取下久不使用的硯臺，往裡倒了些清水，仔細地硯磨起來。

這一卷經書，他想抄下來送給無心，讓他在紅塵俗世，也能修行出世的佛法。

雨曼陀羅、曼殊沙華，

栴檀香風，悅可眾心。

久不抄寫經文的他，再一次端坐窗著，心裡沒有往日的波瀾不驚，似是窗外的春風，起了一絲的漣漪......

竟然心不能如止水，心不有如磐石。

看來這幾年在俗世裡打滾，終究染上了人間的煙火，離那出世的離塵的境界又遠了一些。

思來想去，任自己苦苦修行了十來年的佛法，依舊停留在那個“時時勤指拭，勿使染塵埃。”的境界。

......

春日早起的他，沒有急著去釀酒，而是拎著掃把來到了山門處的石階上。

這時的般若寺還沒從夜色中甦醒過來，接替他掃地的僧人更不會來得如此早。

看著石階上飄落的幾片落葉，心想這春天才剛剛來到，你們卻離開了枝頭。

然而他卻忘了自己這是在傷春。

雖然修行了無數年的佛法，卻依然掉進了春天為他準備好的陷井裡。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沒有了當初來般若寺那種持劍當風舞的興致，只是不急不緩，一下一下，輕掃地上的塵埃。

李夜嘆了一口氣，心想自己果然跟明惠師兄差的太遠。

若說師兄已經站在了山腰，自己依舊還在山底。

看來今日掃完地，得過去討一杯清茶，說說佛法與世間諸法的道理。

我不是佛陀，卻依然行走在人間，要不要身懷佛陀的慈悲？

卯時不到掃到辰時，李夜結束了在大殿前的修行，看著拎著掃把來打掃的僧人，笑道：“這些日子我來吧。”

在來人驚訝的神情裡，往齋堂裡走去。

他已經看見明惠師兄排在了隊伍的後面，等著打板僧人的訊號。

......

飯過，李夜請明惠去小雜院煮茶論道。

明惠微笑著看著他，問道：“看你眼裡的神情，似乎不太如意，難道是遇上煩心事了？”

李夜抬頭看著他，輕聲吟道：“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啊？”明惠一楞，看著他問道：“你這是為了無心？還是為了你自己？”

“既為了無心，也為我自己。”李夜看著他靜靜地說著，

明惠斟酌一下，看著他認真地說道：“這是一個沒道理的禪機，你不要試著去解釋，因為你這一世已經決定留在世間，就不存在這個選擇。”

“哪無心呢？”李夜垂下眼瞼，盯著自己的一雙芒鞋，心有漣漪。

明惠收住了微笑，發現眼前的小師弟象一塊乾淨的美玉，突然間蒙上了一絲塵埃，需要他伸手抬頭控拭。

抬著望著大殿的金項，明惠淡淡地說道：“師弟你的心亂了，得好好地洗一洗。”

他沒有說理了理，而是強調說要洗一洗。

“我想也是。”李夜笑了笑，回頭望著大殿前的那一汪蓮池，輕聲問道：“師兄，那一池清水，能夠洗得乾淨麼？”

明惠看著他點點頭，回道：“只要你願意！”

李夜想了想，搖搖頭笑了起來：“這事得放一放，我眼下正跟你釀那十缸酒呢？你不怕酒變酸麼？”

明惠一聽，氣得笑了起來，看著他笑道：“你試試？”

心道你敢將這十缸酒給我毀了，看我如何收拾你。

李夜望向小院的院牆，笑道：“師兄當初你把我安排在這裡修行，是不是就想著會有這麼一天？”

明惠扭著看著他笑道：“我若說是，你信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