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過視窗,落在床頭,靠在床邊的歐陽軒緩緩從夢中醒來,悟道一日一夜,不是一般的修士可以比擬。

雖然他只是破去了一重境界,可是對天地之道的領悟,卻勝過了數十年的苦修,這是他最歡喜的事情。

還好,他來了一趟藍田鎮,還好,他沒有動手。

正如李修元所說的那樣,十五的夜裡讓他捧著一杯黑豆酒,看到了雪山深處最美的一輪雪月。

天地一片寂靜的時候,能溫上一壺酒,把酒問青天。

身邊還有一個可以跟他講道理的傢伙,這樣的雪夜,便是十五的花燈也不再吸引他出門。

在他看來,自己此行的收穫,只怕更甚於師傅服用了雪山上的靈藥,一日破境。

回去之後,他既可以如眼前李修元一樣仗劍走天涯,去看看玄武大地即將掀起的滔天巨浪。

也可以安靜地待在宗門裡打磨自己的心境,花上更多的心思和時間,去感悟天地之道。

推門而出,來到客堂看著早起的李修元笑了笑:“我要回家了。”

想讓小蝶和睡個懶覺,李修元便起身說道:“我送你。”

兩人穿過小小的院落,就在兩人吱呀一聲推開院門之際,天空中又飄飄揚揚的有零星的雪花落下。

歐陽軒抬頭看了一眼天,笑道:“來也是雪,去也是雪,甚好。”

兩人一路踏雪而行,歐陽軒找到了自己寄養的馬兒,李修元給了他兩袋在鎮上買的羊奶酒,說是回家有個念想。

牽著馬兒,兩人一路往風雪飄揚的鎮外走去。

雪未化,鎮裡的牧民也不會急著出門放牧,路上行人很少,依舊一片安靜,整個街道上只有歐陽軒牽著馬兒,似要出遠門。

賴在床上的小蝶兒跟隔壁屋裡的烏鴉喊了一聲:“師弟,師傅呢?”

烏鴉回道:“師傅出門送客去了,師姐我餓了。”

“哦,我也餓了。”

小蝶兒想著師傅既然送客,怎麼也不請人吃過早飯再走,哪有打發客人空著肚子趕路的道理。

雖然這麼想,她依舊還是從被子裡鑽了出來。

大聲叫了一聲:“師弟,我們去煮一鍋肉粥,等著師傅回來吃早飯吧。”

烏鴉搖搖頭:“師傅沒那麼快,不用等他。”

兩人來到鎮外,這裡已經看不到人影,天空中飄飄揚揚的雪花落下,倒有幾分老樹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意境。

一襲白衣的歐陽軒顯得很乾淨,寒風輕輕吹拂著衣衫,遠遠地望去不像是殺人不眨眼的修士,倒像茶樓裡的書生。

看著將要離開的故人,李修元突然說道:“但願你以後的道心,跟你這一身衣衫一樣,纖塵不染。”

歐陽軒一邊撫摸著馬兒,一邊嘆道:“你一個瞎子,還能看見我身的衣衫的顏色,跟我衣服上有沒有染上塵土?”

李修元走在他身旁,笑道:“不瞞你說,我的眼裡只有黑與白,還好你沒有穿一件彩色的衣裳來見我。”

歐陽軒聞言一凜,心道一句普普通通的話,你也要暗藏著機鋒?還是說,你真的是一個佛門的高僧?

歐陽軒想了想,說道:“其實銀川城中也有寺院......”

李修元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我因為眼睛的緣故,眼裡只有黑與白......就像你行走在茫茫黑夜之中,也只能看到兩種顏色。”

歐陽軒聞言扭頭看了他一眼,看著眼前這個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如同在跟自己傳道說法的高僧一般,不由得再次皺緊了眉頭。

稍停了片刻,問道:“你的意思讓我去修行佛法?”

看著李修元平靜的容顏,歐陽軒忽然好奇地問道:“你究竟是竹峰的弟子,還是早早就入了佛門?難不成,你還是雪峰山的弟子不成?”

想到這裡,歐陽軒自己也嚇了一跳。

倘若眼前這傢伙真的是雪峰山的弟子,那麼梅山主人對他多有眷顧,也能說得過去了。

如此一來,他真的要回去好好跟師傅談一談,寧願跟雪山長老毀約,也不要來招惹這個可怕的傢伙。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似乎在回想很多年前在般若寺裡的一場修行,那恐怕是他一生中最長一次在寺院裡的苦修。

往後的年年歲歲,怕是沒有如此寧靜的時光了。

沉默很長時間,他才輕聲說道:“曾經修佛十年,曾經遺忘了十年,那都是我揮不去的記憶,回不去的光陰......”

歐陽軒怔怔地看著他,忍不住伸手往他的臉上,輕輕地捏住那塊黑布一角,眼見李修元沒有生氣,才輕輕地解開......

然後如被雷擊,看著眼前這一雙空洞沒有神采的眼眸,一隻手瞬間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彎下腰來,深深一揖。

雙手合十道:“多有魯莽,請大師原諒我的無知,謝謝你的一番開示和教誨......”

說完也不再多說什麼,輕輕地替李修元將黑布再次蒙上。

李修元淺淺一笑,說道:“佛說人除了肉眼,還有心眼,慧眼,佛眼......我失去的只是人世間的一雙肉眼而已,與你無關。”

歐陽軒輕聲嘆息說道:“曾經見過盛開的花兒,如果再也無法復見,你會不會感覺非常痛苦?甚至絕望?”

嘆了一口氣,李修元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也想重現光明,只是他要我看到更多的黑暗,暫時我也沒有辦法。”

這一瞬間,歐陽軒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

正如他一身白衣,可一念之間所為卻不一定代表他站在陽光下,就能代表光明。

而一襲黑衫的少年,即便失去了雙眼身陷無盡的黑暗之中,又有誰能證明,他看不到光明?

想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歐陽軒突然笑了起來。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想象著那厚厚雲層之後被遮住的萬丈驕陽,要不了幾天,就能重現光明。

於是他笑道:“黑暗中的感覺怎麼樣?”

腳踏著厚厚的積雪,李修元的心神望著雲層之上的朝陽,伸出手,試著去觸控那一抹即將穿過雲層的陽光。

想了想說道:“若不是我雙目失明,如何能看到世間這陰暗的一面?還好,我還有一雙心眼,可以去憧憬光明。”

“身在黑暗之中卻能清楚地看到光明,我很羨慕你。”

歐陽軒感慨地說道:“看樣子,我回到銀川城之後,也得找一個大和尚,去試著修行佛法啊。”

李修元想著自己身邊每一個修行佛法的朋友,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似笑非笑說道:“修佛很苦......如果你真的想要修行佛法,那麼,你先要有一顆強大的心,然後做好有可能入魔的準備......”

山風吹雪,吹拂著兩人一白一黑衣衫獵獵作響,看著歐陽軒一時激動不已。

嘴裡靜靜地咀嚼著這句話,心裡卻禁不住升起一縷恐懼。

問道:“倘若有入魔的危險,那麼我想問問你,佛堂裡的大和尚究竟是佛,還是魔?我又要如何看待他們?”

“這是一件非常麻煩,而且無法明說的道理,甚至其中的苦澀超過了你喝下的那一杯悟道的靈茶,便是我也一樣。”

李修元想了想說道:“如果因為畏懼入魔,而不修佛,就跟你害怕天劫,而拼了命想去破境一樣,如此,你還要不要學佛?”

歐陽軒輕輕地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後問道:“我們還能再見嗎?”

“自然可以,只要我還在這一方世界。”

想著將要發生的一些事情,李修元靜靜地說道:“修行到最後便是畏懼,而修佛,你要有一顆向死而生的決心。”

歐陽軒拱手一揖,笑道:“如此,就讓我看看你揮手之間,攪動這一方世界的風雲吧。”

說完翻身上馬,揮揮衣袖說道:“我先走一步,試著去說服師尊......倘若有一天雪原聖地某人來找你的麻煩......”

“如何?”李修元問道。

歐陽軒深吸一口氣道:“相信我,那絕不是我的本意,你完全可以順手斬去!”

說完一拍馬兒,一人一馬往前方茫茫的風雪飛奔而去。

聞言之下,李修元忍不住淡淡一笑,高聲說道:“修佛也苦,不苦不成佛,你要想好了啊。”

“知道了,莫要牽掛!”

“一路走好,我不想你。”

沒有人知道這一年的冬天,雪原聖地的天之驕子來了藍田鎮,跟當年的生死之敵喝了幾壺靈茶,飲了幾甕烈酒。

正如歐陽軒所說,他不僅聞道破境,重要的是想明白了一些道理。

正所謂乘興而來,盡興而歸,怕是歐陽重明也想不到,雪山上的來人是當年的故人。

而自己的寶貝徒兒,已經跟當年的生死之敵杯酒釋恩怨,成了交心的朋友。

李修元卻想著,今天是個好日子,下午完成兩把靈劍的鑄造,會不會在藍田鎮裡迎天靈劍的天劫?

......

回到院子裡,小蝶兒剛剛煮好肉粥端進客堂,她顯然沒想到師傅這麼快就回來了。

烏鴉遠遠地叫了一聲:“師傅那傢伙沒有陰你啊?”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笑道:“事情過去了很多年,只要放下當初的仇恨,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

小蝶兒哦了一聲,說道:“那下回,小蝶兒和師弟見到他的時候客氣一些吧。”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李修元靜靜地回道:“趁著沒有人來找麻煩,你們好好修行,不要偷懶,今天的功課做了沒有?”

烏鴉搖搖頭。

小蝶兒搖搖,笑道:“小蝶兒睡了一個懶覺,一會吃完飯就去。”

李修元點頭應道:“我們在這裡也待不了多久了,等到院子裡的桃花開時,我們就出發,往梅山而去。”

“明年冬天,我跟師弟要回到這裡看望老婆婆。”想著對老婆婆的承諾,小蝶兒看著師傅認真地說道。

烏鴉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是。”

“那行,等我們離開的時候,我去找一個工匠把這屋子修整一下,以後沒事的時候,就來住上一陣子。”

李修元不知道哪一年能離開這裡,也不知道小蝶兒和烏鴉能不能一起離開。

既然兩人喜歡藍田鎮,那他便將這裡簡單裝修一下,至少整成一個家吧,還能時不時過來住上一些日子,也不錯。

“謝謝師傅。”小蝶兒給李修元盛了一碗肉粥,擱在他的面前

“就你和師弟來,不隨便帶上別人。”李修元叮囑道。

“師傅放心。”烏鴉認真地承諾。

一切太快,快得三人還沒有好好看看這小鎮,快得李修元還沒有帶著小蝶兒在草原上賓士一番。

眼見,就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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