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穿胸一劍,卻在遇到這片竹葉之間,只不過入肉三分,便再難寸進。

她相信眼前的赫連明月辦不到,公羊博更加辦不到。

因為,這個痴情的男人跟自己的修為相差得太遠了。

“為什麼?”

玉仙兒看著風中依舊一副雲淡風輕模樣的公羊博問道:“為什麼?你憑什麼攔下我手中的靈劍?是誰在你身後?”

公羊博想著先前那一枝來自風中的竹箭,想著那一片來自風中的竹葉,想著那一片擋下了玉仙奪命一劍的竹葉。

一時間默然無語。

心裡忍不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本向死,你又何苦救我一命?”

赫連明月聞言大怒,當下呵斥道:“你是不是沒腦子,她不是你的妻子,你的妻子已經死了。”

“我知道。”

公羊博心裡再嘆,他無法跟赫連明月解釋,這句話,他其實是說給山道上李修元聽的。

“我知道啊......”

石階上腳踏蓮花的李修元靜靜地回道:“既然你狠不下心來去唸,斷念,便讓這風中一劍,替你斷念。”

“好一個風中一劍,為之斷念。”

手拈蓮花的老婆婆微微一笑,說道:“你不如去佛堂之上,化為地藏,去為世人說法,去拯救億萬眾生?”

搖搖頭,李修元回道:“我不是佛......再說,我去救人,誰來救我?”

公羊博嘆了一口氣,看著胸口被鮮血染紅的絲巾,想著赫連明月當下激動、憤怒的心情。

不由得嘆道:“你放心,我受了這一劍,便能放下了。”

赫連明月前一瞬間嚇得要死,這一刻卻若有所思地想到了山道上的李修元。

於是對著風中莞爾一笑:“倘若那一劍,真的將他穿胸而過,難不成你還有迴天的靈藥?”

高臺上的玉仙兒聞言大怒,喝道:“他是我的姐夫,我刺他一劍是因為他變心喜歡上你這個妖女!”

山道上的李修元聞言之下,一時忍俊不禁。

對著風中一笑:“亂了,亂了,問世間,情為何物?”

這一剎那,他想到了赫連明月跟東海玉明君那些恩愛的過往,想到了輪迴之後化身孟家公子的青年。

想到了公羊博死去的妻子,想到了這個不講道理的妹妹......

合著整來整去,全是你們一家人的恩恩怨怨,卻非要拉上世間的數以千計無辜的商人修士,苦力和匠人。

想了想,跟赫連明月回道:“死了好,如那寒冬裡的白雪,落了白茫茫的大地真乾淨。”

祭壇前的玉仙兒臉上一紅,怒喝一聲:“死就死了,死了扔海里餵魚去,總比跟著你,把我這哥哥氣死了的好。”

公羊博不再言語,既然自己身受重傷,今日就算再有打打殺殺,也由女皇陛下,跟山道上的李修元去面對了。

山道上的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嘴裡輕聲說道:“前輩,這樣會不會太殘酷了?”

其實他的意思是想說,自己是不是應該早一些上山。

而不是讓眼下的赫連明月,跟當年的夫君,跟當年的小姑子來一場生死之戰。

靜靜看著風雲不動,便是靈劍穿胸也不曾皺一下眉頭的公羊博,老婆婆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

說道:“這便是世人的可笑之處,活著不好?倘若你不替他擋下那一劍,倘若他死在那女人劍下,怎樣?”

李修元聞言一凜,心道倘若那樣,自然是你來出手救活那傻瓜了。

自己打小便明月,打不過就跑的道理。

這傢伙卻痴傻到生生受了那女人一劍,你以為自己是情痴,能感動天地?笑話。

想到這裡,李修元忍不住以手指天,問了一句:“怎麼說,你說那傢伙是該死?還是不該死?”

讓他奇怪的是,這一回老天沒有生氣。

或是懶得理他,莫說降下一道雷來劈他,連天上的烏雲也不曾湧動,就是擺著一張難看的臉,冷冷地注視著你們這些螻蟻。

老婆婆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喃喃自語道:“一個是飛不了天,一個是就算降下一道雷也劈不死你,怎麼看就像一對冤家。”

李修元點了點頭,笑道:“我沒事也不會惹他,他知道的。”

老婆婆搖搖頭,她沒有去理會來女皇陛下會不會出手,而是看著那被一道陣法遮住,三丈高的祭臺,發起呆來。

心裡暗暗地說了一句:“真是尋死啊,原本能保住這山上的宮殿,這下......只怕要化作廢墟了。”

她非常清楚李修元的心思,一旦真要生起氣來,便是老天也要斬上一劍。

如此,今日真是亂成一團麻了。

......

圍在廣場四周數千人坐不住了,一時間紛紛低聲議論起來,今日來的男子和女人來自何方?

為何會跟女王大人打了起來?

公羊博數十年不在江湖走動,無人認識他,便偶有兩個故人怕也認不出回到當年模樣的他。

而赫連明月更是少人得見,不論在皇宮之中,還是在拜火教裡,她一向都喜歡蒙著一張輕紗。

而玉仙兒也等不及要完成接天來的祭天儀式,她也無法容忍眼前這個當年的嫂子,現在卻不如她一身修為的女皇。

就要她欲要再次出劍,跟赫連明月要一決勝負的當下。

一隻手,卻被身後的哥哥拉住了:“讓我去吧,她怎麼說,也是你的嫂子。”

玉明君說完放開妹妹的手,一步一步踏下高臺,往站在人群前方的公羊博和赫連明月走來。

一襲銘黃的長衫,看在赫連明月的眼裡恍然間有一種錯覺。

還好當年父皇還沒將皇位傳給自己,否則豈不是當年便讓眼前這個被他休掉的男人,做了萬道皇城的皇帝?

想到這裡,忍不住暗暗地罵了一句:“真是一個蠢女人。”

一個不明是非,一個懦弱無能的男人,只是因為生著一副俊秀的臉蛋,當年便讓身為少女的自己著迷。

換成當下,即便是踩在自己的腳下,她也不會瞧上這傢伙一眼。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貨要扔。

同樣的男人,公羊博可以為了一句承諾在芙蓉鎮那小小的山村一守便是數十年,只是為了那死去的愛人......

而眼下的玉明君卻在自己休掉他之後,不過三年便重新娶妻。

想到這裡,越看眼前的男人越可惡。

想了想,伸手將面前的公羊博往後拉了一下,讓他站在了自己的身後,然後靜靜地取出了自己的靈劍。

指向往自己而來的玉明君說道:“止步,你想要殺人滅口麼?你們已經害死了兩個無辜之人。”

“唉!”

玉明君在離她一丈之外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自己當年深愛,併為之發瘋的女人。

他也明白,若不是自己的妹妹任性之下,無意間毒死了自己的兒子,直到現在,眼前的女皇陛下也依舊是他的妻子。

跟別人不一樣,他並沒有太多的後悔,因為他沒有選擇。

一邊是他的夫人,一邊是他的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更不要說死去的還是最最疼愛的兒子。

想到這裡,玉明君只好看著赫連明月苦笑道:“如此,你還恨我嗎?”

說完,又看著捂著胸口的公羊博嘆道:“你這又是何苦,以你的修為又不是躲不過那一劍,為何如此?”

公羊博看著如君王一般氣勢的玉明君搖搖頭:“我要用胸口這痛,告訴自己,清蟬已經被害死了,你們不再是我的親人。”

“說得好,一劍了恩仇,你是不是也要斬我一劍?”

赫連明月往前踏出一步,今日的她換了一件白色的羅裙,只是袖口繡著兩道金邊。

看在玉明君的眼裡,眼前的女人不像是來看皇城的女皇,倒像是自己妹夫的女人。

於是,他也怒了。

看著她冷冷地喝道:“如此說來,你們已經成為一家人?合著這是來找我報仇雪心恨不成?”

“真是一個白痴啊!”

山道上的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跟身邊的老婆婆笑道:“前輩,女皇當年便休了這沒用的男人,今日他卻在數千人面前吃醋了。”

老婆婆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的烏雲,靜靜地說道:“愚昧。”

赫連明月伸手製止想要解釋的公羊博,對著玉明君展顏一笑:“朕東行前,於皇城大婚,讓你失望了。”

“轟隆隆!”此話一出,如同滾滾春雷在廣場四周落下,轟得數以千計的修士,侍女,商人,苦力說不出話來。

誰也想不到,站在他們眼前的竟然是來自萬道皇城的女皇陛下。

誰也沒有想到,女皇原來跟東海的兩位島主大人還有恩怨。

玉仙兒沒有想到,公羊博沒有想到,雲青嬌猜到了卻沒想到師傅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李修元會心一笑:“好氣勢,打不死,也要氣死敵人!”

老婆婆淡淡一笑:“不錯,想要就在大聲說出來,你又不是天,怕什麼?”

玉明君顯然沒有想到赫連明月會這樣說。

更沒有想到公羊博居然不吭聲,顯然是預設了。

氣的他“鋥!”地一聲拔出劍來,指處女皇陛下身後的男人罵道:“如此,你對得起我的妹妹嗎?她的屍骨未寒......”

“你想多了,你妹妹早就輪迴,埋在地下的屍骨已經過去了數十年,早就化為了塵土。”

山道上的李修元望著依舊陰霾的天空,想著北地山林中那一座孤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說道:“你妹妹死於眼前這女人的手,因為她也是你的妹妹,所以你忍了,卻將髒水沷到公羊博的身上,你要不要臉?”

“她一個人躺在那冰冷的地下,這些年一直是公羊博在陪著她,你們誰去看過一眼,東海要不要臉?”

李修元這番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了每一個人的耳中,他就是要讓這裡所有的人,清楚當年發生的一些事情。

玉仙兒在這一瞬間找尋這一道聲音的來處,厲喝一聲:“哪來的妖孽,給我滾出來!”

玉明君指著公羊博,氣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殺人誅心,李修元的話如一把利劍,深深地刺進了他的胸口。

山道上的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回道:“別心急,我都等了一個冬天,你再多等片刻那又如何?”

赫連明月手中的靈劍的斜指,冷冷地喝道:“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