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長亭,老實和尚靜靜地將地上的三把長劍撿起,擦拭乾淨之後,連著之前孤狼的劍,一起收了起來。

然後看著王一嘆了一口氣:“你知道為何會被人追殺嗎?”

王一想了想回道:“是我的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這道理王一自然知道,當年他師傅就跟他說過,莫說他有一把讓人眼紅的劍,便是他在江湖上闖出名氣之後。

就跟脖子上掛了一塊美玉一樣,招人嫉恨,

老實和尚嘆了一口氣,說道:“自古美人如名將,豈不知名劍更招人惦記啊,你說你冤不冤?”

王一想了想,苦笑道:“不冤。”

老實和尚一邊輕撫手中的寶劍,一邊說道:“你殺的名人也不少,那些劍來?”

王一愣了一下,隨後哈哈一笑:“都被我賣了換成美酒了,和尚你若早些遇到我,或許我還能多給你幾把。”

老實和尚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算了,你給我也是一樣去換成銀幣。”

王一看著他嫌棄地說道:“你是出家人,怎麼可以貪財?”

老實和尚聞言大笑,手一揮收起了劍,就像收起一百枚銀幣一樣。

想了想,這才看著長亭外的幾個死人說:“你最後那一劍很驚豔,我自問使不出這樣的劍法。”

王一淡淡一笑道:“所以,他們死了我還活著,你看我的劍法如何?”

老實和尚捏著手指回道:“從大漠到江南,再到關外,我見過不少的高手,他們的劍法都不錯。”

“什麼意思?”

王一輕輕皺了一下眉頭:“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老實和尚呵呵一笑道:“他們的心裡只有自己的金貴的性命,不如你動不動就跟人拼命,我看那大漠的瘋虎都沒有你瘋。”

王一搖搖頭,苦笑道:“我只是怕死,在劍法上來說,我肯定打不過一個傢伙。”

老實和尚一聽,動容地問道:“他是誰?你見過那樣的劍法不成?”

王一想了想回道:“你應該見過他。”

老實和尚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問道:“是金元銘?”

搖搖頭,王一輕聲說道:“藍田幽谷玉生煙,我說的是劍十三。”

老實和尚一聽,頓時呆呆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過了良久才喃喃自語道:“藍田山裡有美玉,卻不知劍十三的劍能削玉如泥。”

王一淡淡一笑,看著他回道:“那傢伙的劍真心不錯,曾幾何時,我都起心動念了。”

誰知就在這裡,王一卻淡淡地笑了起來,拍了拍手,走出了長亭,往城裡走去。

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道:“後來我想想,還是小命要緊……所以,我也勸你,莫去打藍田的主意。”

老實和尚忽然詭異地笑了起來。

看也沒看地上的死人,跟在王一的身後說道:“你知不知道,其實我一直想殺了你?”

王一也沒有回頭,就這樣將整個後背留給了老實和尚,繼續往前而走。

不慍不火地回道:“你殺不了我!”

老實和尚盯著王一的後背,就像是狐狸盯著一塊肉一樣。

忍不住說了一句:“原來繞了一個彎子,你想坑我去藍田幽谷找劍十三的麻煩?”

走在前面的王一聽了這話,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一邊走一邊笑道:“我說你不是一個老實的和尚吧,這麼繞的理由竟然被你一眼就看了出來。”

跟在後面的老實和尚很不甘心地說了一句:“我還是有些手癢,想跟你打一架。”

“我沒有心情跟你打架!”

王一嘆了一口氣,幽幽地回道:“莫說我的劍是用來殺人的,光是接下來的那個約會,便讓我頭大。”

老實和尚一驚,脫口問道:“你還跟誰有約會?什麼樣的約會?”

“不死不休,一劍喉的約會。”王一靜靜地回道。

“跟今天一樣?約會的地點在哪?”老實和尚來了興趣,他決定跟王一去見識一下,到底有誰,能讓王一上門去送死?

走在前面的王一依舊沒有回頭,而是冷冷地回道:“藍田幽谷,你怕不怕?”

“你不是跟我開玩笑吧?”

老實和尚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你明明說已經打消了那個念頭,怎麼又想著去送死?你瘋了?”

王一搖搖頭:“是他約的我,不去不行啊!”

聽到這裡,老實和尚說不出話來了。

走在前面的王一卻接著說道:“自古美人如名將,不教人間現白頭……你我都是練劍之人,死在別人的劍下也很正常。”

老實和尚的嘴動了動,卻找不到理由來反對他。

當一個英雄向另一個英雄發出正當的邀請,這是一個很難被拒絕的理由。

一個絕世的劍客,向來都是寂寞如雪,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可以殺死自己的高手,便是死在對手的劍下,也不會後悔。

這就是劍客。

見老實和尚不再吭聲,王一便繼續說道:“死在我劍下的修士不少,倘若我真的死在劍十三的手裡,也不算是什麼丟人的事。”

老實和尚看著王一背上的劍匣,默默地看了很久,最後卻回了一句:“那確實。”

兩人就這樣,一個人在前面走,一個默默地跟在身後,前面的王一像一匹孤狼,後面的老實和尚像一隻狐狸。

其實兩人的年齡實在太小,過了秋天,王一不過十八歲。

而被他喚作老實和尚的傢伙,甚至比他還要小上一歲。

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七歲,就想著要去赴那傳說中天下第一劍十三的死亡之約。

十八歲的天空,果然很簡單,也很乾淨。

走著走著,王一突然問道:“我去是赴死,你跟著去算怎麼回事?”

老實和尚想了想,咧嘴笑道:“看在這四把寶劍的份上,我可以免費替你收屍。”

五一皺了一下眉頭,問道:“為什麼?”

老實和尚回道:“既然你不肯跟我動手,我更不能錯過你跟劍十三拼命的那一刻,不管是你死,還是他死。”

停了一下,老實和尚回道:“我可以為你們收屍,替死去的人念上一百遍往生咒。”

想了想又補充道:“那一戰肯定很驚豔,我必須在場啊……”

回一回過身來,說了一句:“你去做什麼,那裡沒有美人。”

老實和尚搖搖頭:“有時候美人並不成為一道最美的風景,例如你們倆胸口同時有一朵紅花綻放的那一刻瞬間。”

王一不再理會他,因為他覺得老實和尚這句話實在太無恥,竟然想做那枝頭的黃雀,正好他又最恨那隻黃雀。

他知道和尚是想從自己兩人決鬥那一眨眼,看破劍十三和自己的破綻。

如此一來若是真有一天跟這傢伙動手,就會老實和尚最後手下留情,肯定也要想辦法狠狠地侮辱自己。

而他,好像並不想給老實和尚這個機會。

老實和尚不知道王一生氣了,緊跟著說道:“劍十三還約了誰?誰會成為你們生死一刻的見證人?”

搖搖頭,王一回道:“沒有人。”

老實和尚一拍腦袋,笑道:“那我就是最好的人選,我可以保證不把決鬥的結果說給任何人聽。”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進了城。

王一看也不看,便走進了一家酒樓,等他抬起頭來,才發現這是一座青樓。

紅燈照,紅袖搖,軟玉溫香好逍遙,這是老實和尚喜歡的地方。

剛剛殺人,想著將要去赴劍十三的死亡之約,王一也懶得換地方了。

跟迎上來的姑娘說:“找一個靠窗的地方,好酒好肉端上來。”

老實和尚微笑著跟迎上來的姑娘打招呼:“這位爺不差錢。”

“兩位爺稍等。”姑娘帶著兩人上了樓,留下一道胭脂氣走了。

嗅著樓子裡濃濃的胭粉氣息,王一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去並沒有必勝的把握,傳說劍十三不是因為他的劍可怕,而是他沒有破綻!”

老實和尚笑道:“醉臥小橋樓頭,我現在不想跟你說生死的事。”

王一笑道:“和尚,你有沒有想過一件很重要的事?”

老實和尚皺了一下眉頭:“何事?說來聽聽。”

還沒等王一說話,樓子裡的夥計侍女端著酒菜上來了:“公子要不要人侍候?”王一揮揮手:“讓我們說一會話。”

王一說道:“你一個出家人,成天想著樓子裡的姑娘,想著去搶別人的寶劍換成銀子,倘若有一天死在他人的劍下,算不算是報應?”

老實和尚嘆了一口道:“跟你一樣,你若死在劍十三的手裡呢?”

王一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辣得他眼淚花花往下流。

想了想回道:“劍客死在劍下,死得其所。”

老實和尚點了點頭,嘿嘿一笑:“那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花下,與美人相伴而眠。”

“你真的很不要臉。”王一說道:“你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和尚,今晚這酒菜過夜你買單吧,你有四把劍。”

老實和尚搖搖頭:“這劍就是最累贅的東酉,我一會得把它們賣個好價錢,但是這酒錢得你出。”

說到小氣,沒有人能比得上和尚。

就在這時,端茶的美人走了過來,靠著老實和尚坐下:“和尚你陪我喝一杯,今天晚上的酒我替你付了。”

老實和尚一愣,隨後壓低聲音,伸手拿起王一身邊的劍鞘遞給她。

說道:“你把這劍鞘拿去給你們的掌櫃,這上面的珠寶夠我們吃上三天三夜了,多的錢給我找回來。”

美人一下子怔住了。

伸手接過劍鞘,跟一隻貓兒看到魚一樣,摸著劍鞘上的珠寶,一下子捨不得放手了。

屁股一扭,往樓下而去,一邊走一邊笑道:“和尚,本姑娘今晚的錢也要算上哦,不能便宜你了。”

王一見怪不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怎麼可以拿我的東西去換酒錢?”

老實和尚嘆了一口氣:“我這是替你花錢啊,萬一你死在劍十三的手裡?我這不是替你佈施給樓子裡的美人嗎?”

王一聽著和尚一番不要臉的話忍不住笑了,夾了一筷子肉,往喝裡送去,又喝了一口酒。

老實和尚生氣了:“你笑什麼?”

王一放下酒杯,喃喃道:“都說美人如玉劍如虹,我看你身邊那位也算得上美人,只是和尚你出劍未必如彩虹般絢爛。”

正在這時,剛剛離開的美人又走了回來。

挨著和尚坐下,從懷裡掏出十幾枚銀幣擱在桌上:“喏,這是找你的錢。”

老實和尚看著王一說道:“我有美人就好!”一把將桌上的銀幣抓起來,塞到美人的懷裡:“這些都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