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於老人的意外,華生對於尋找爹孃的事情並沒有執念。對他來說,回家只是他想看上一眼,如果能見到遠遊歸來的爹孃,那便一起前往雲起寺。

用自己身上的靈藥和靈酒,給爹孃一個飛昇的機緣。如果爹孃不在老家,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爹孃得到了意外的機緣,已經離開了這方世界。

妹妹交給了朱九,並不需要他過多去關注。況且要不了十年,妹妹便能踏破眼前的修為,再次渡劫,只要妹妹不停地修行,他們便會有重逢的一天。

當華生帶著老人站在自家的院子外時,望著院牆上的那一樹綻放的桃花,眼淚止不住往下掉落。

還是豔陽高照的春天,他卻有一種故園風雪後的錯覺。推開門,院子裡並沒有被野草侵襲想來是租自家鋪子的人,經常過來打掃,否則三年過去,這裡只怕早就成蒿草萋萋了。

請老人進了客堂,華生前後轉了一圈並沒有爹孃的身影,看來,自己果然白跑了一回。

擦了桌子擦椅子,華生燒了一壺泉水。看著面前的老人赫然笑道:“一會我去買菜,夜裡請前輩喝一杯酒。”老人嗅著淡淡的茶香,嘆了一口氣道:“你爹孃沒有回家,你會不會去天下間尋找他們?”搖搖頭,華生一邊替老人添上靈茶,一邊回道:“不會,他們若是回來,自然會去雲起寺找我師父。”老人點了點頭,端起面前的靈茶,淺淺地嚐了一口……跟著,便輕輕地皺起了眉頭。

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地喝完了一杯靈茶。直到華生替他添上第二杯,才問道:“這茶,是來自雲起寺嗎?”

“不是。”華生想著今年的天山,不知道兩個老人是否還在上面修行,還是說阿貴叔叔帶著小紅上山了?

嘆了一口氣,微笑著說道:“這是我乾爹種的靈茶。”老人眼見華生不說,也沒有往下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這樣的靈茶,能喝到一回,他便滿意了。

煮了三道靈茶,華生將老人獨自留在客堂,推門而去,一是買茶,二是問問鋪子上的大叔,這些年有沒有自己爹孃的訊息。

倘若爹孃回家,自然要去鋪子看上一眼……在街上轉了一圈,華生懷著一顆落寞的心思,回到了小院,果然,這些年爹孃一直就沒有回過小鎮。

就像從人間消失了一樣,看來只能回寺裡問師父了。這一夜,心裡鬱悶的華生多喝了兩杯靈酒,而喝了三杯靈酒之後,身為鳳凰山掌門的孟玄天便震驚不已。

今日的靈茶和靈酒,他都是頭一回喝到,他可以吹噓天玄大地的靈酒還沒有他沒喝過的。

壓住心裡的震驚,老人看著華生小心問道:“華生,這酒自何處購買?”華生搖搖頭,苦笑道:“這酒無處可買,也是我乾爹自己釀的……”說完掙扎著從桌邊站了起來,跟老人說道:“前輩你自己慢用,我不行了……先回屋歇息……你的地方已經……收拾好了……”不等老人回話,便搖搖晃晃出了客堂。

他要去夢裡尋找自己的爹孃,再不濟,看看乾爹當下的模樣也好。老人看著華生的背影怔怔無語,當即一口喝光了杯裡的殘酒,二話不說取出一方蒲團,趺坐上面。

世間一飲一啄,皆有來因。他卻沒想到自己的因果來得如此之快,自己只是順路搭著華生離開那群惡狼,沒想到華生隨即回報他一個破境的機緣。

要知道,到了他這樣的修為,每一次破境便如登天一樣艱難。每破一境,便離飛昇更近了一些,自己只是滴水之恩,華生卻以湧泉相報。

就這樣一個善良淳樸的孩子,在崑崙掌門嘴裡,卻成了為害一方的惡魔。

心裡感嘆之下,卻不敢胡思亂想。一門心思守住了心神,任由天地靈氣自天空落下,往客堂裡湧來。

……躺在床上,華生如同墜落無盡的黑暗之中。在墜落的那一瞬間,他甚至看到了問天峰下的小和尚,那個已經離開這方世界的前輩。

自己在深淵中幾次於生死邊緣的掙扎,若沒有小和尚的幫助,只怕早就死在那些惡魔的爪下。

是雲起寺的前輩將他打造鐵一樣的意志,磨鍊出比任何人都堅韌的身軀。

可是他還是要面對天玄大地的風風雨雨,拼了命地去掙扎,求得一個活下來的機會。

伸手去拉風中的小和尚,卻感覺自己只是觸碰到了一陣風,瞬間被流放到虛空之中,時間沒了有盡頭……或許很久,或許是一眨眼。

在黑暗之中,有一雙輕柔的手,在撫摸到他的臉龐。華生想睜開眼睛,眼睛卻好似被壓上了一座天山一樣,身體絲毫動彈不了,這一刻連黑暗都消失了,只有無盡的虛空……臉龐上的溫暖讓他想起了離開的母親,因為這絲的溫暖,讓他回到了童年。

童年的華生在酉河邊釣魚一坐就是半天,直到天黑了,母親才遠遠地尋來,於風中喊道:“華生,回家吃飯了。”再次伸出手……臉龐上還有一些溫存,還有一些母親的芬芳……下一剎那,他卻感覺到自己來到了崑崙後山的禁地,那秘境之中,那個石屋面前。

在自己眼前坐著一個臉上堆滿慈祥的老人,用了幾天幾夜跟自己講了七個故事,最後,卻是想要將自己吞噬……於是,華生越來越憤怒,最後這衝破天際的憤怒讓他整個人都燃燒起來。

好像自己就是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將秘境裡的老人燒成一團灰燼。

四周是冰冷與黑暗,天空有一束光落在華生的身上,讓他能夠感受到天地的溫暖,而不被黑暗吞噬,不被火焰燒成灰燼。

只是他依舊無法醒過來,依舊在飛渡彼岸的苦海里掙扎。於是他感覺到一邊是地獄,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光明,一邊是黑暗……那些苦海里的煞氣要將他吞噬,天空的一束金光卻告訴他前面不遠處就是彼岸。

要爭渡,要飛渡。當下換成任何一個人,只怕都要沉溺在那苦海濃濃的煞氣之中。

就像是那些沾上過溫柔鄉的人,想要從那溫柔的夢中醒來,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而當下的華生不是,夢裡的他開始捏著一把小刀,手裡捏著一根細小的枯枝,他要雕刻佛經。

他用這把風月之刀,雕刻他生命中的時光,將每一個金光閃閃的佛經,雕刻進他的血肉骨骼之中。

……月上中天,破境後的老人搬了桌子靜坐屋簷底下。嗅著滿園的花香,煮了一壺靈茶,卻怔怔地望著華生的房間,發起呆來。

老人眼中的華生,雖然躺在床上,卻如趺坐佛臺的金剛一樣。不同的是,當下的金剛一半是黑霧瀰漫,一半是金光閃閃,淡淡的佛光往屋往蔓延,往屋簷下的老人蔓延而來。

老人想起華生說的那些話,忍不住搖搖頭,端著一杯靈茶苦笑不已。便是煞氣入體,依舊不能將面前的少年完全吞噬。

一邊是光明,一邊是黑暗。一邊是神佛,一邊是惡魔。那又如何?人人心裡都住著一個惡魔,只是世人不自知而已,老人這樣的已經看到飛昇的人,卻明白這個道理。

在雲起寺修行了無數年的佛法,華生自然是要回到佛陀的身邊,以無上的佛法,化去崑崙的惡魔了。

想到崑崙山上的姜一劍,想到書院的長老,想到伽師皇城的師太和糊塗的皇帝。

老人嘆了又嘆,心道今日你們苦苦相逼,只怕真的如華生所說,有朝一日惡魔出世,將沒有人來搭救你們。

在老人眼裡,當下的華生一半身體是黑霧瀰漫,一半身體是金光閃耀。

涇渭分明,誰也拿誰沒有一點辦法。看在老人的眼裡,卻讓他有一種一念入佛,一念入魔的錯覺。

心道原來佛門所說的一念成佛,一念入魔,竟然活生生地在他眼皮底下上演,用最真實的一幕,為他說法。

望向鳳凰山的方向,心道這世界至少還有一個人能做華生的朋友。看來伽師城的皇帝雖然是個糊塗蟲,可是生的兒子卻是一個明白人,寧願捨棄了皇城的舒適,也要去鳳凰山吃苦。

還好,自己沒有因為崑崙掌門的一封來信,而做出主觀的判斷,誰說世間無魔?

誰又說人間無佛?有的,只是人心的一念而已。屋簷下的老人淡淡一笑,轉眼間,卻又為那個失去記憶的澹臺小雨擔心起來。

……夢裡的華生沒有時間的概念。時間無始終,剎那化永恆,在這永恆的瞬間,他行走在光明與黑暗之中,掙扎在萬丈苦海里面。

被無盡的苦海所包裹,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重,就像是萬丈苦海下一刻就要將他沉溺一樣。

這是一種生與死的掙扎,同樣是他身體裡的佛光跟煞氣的廝殺!戰馬奔騰,刀劍鏗鏘,只要他敢放棄天空落下的那一束金光,下一刻就會墜入無邊無盡恐怖的黑暗之中。

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突然間出現在一雙手,一隻握著小刀的手,一隻捏著枯枝的手……就在落刀如筆的那一剎那,細細的枯枝上有一個細細的青芽冒出。

當一個佛經雕刻出來的瞬間,青芽長出了兩片葉子。不止一個經文,又一個金光閃閃的經文出現在枯枝的上面,金光纏繞之中,青芽已經開出了一朵細細的花蕾……又是一個經文雕刻在枯枝之上,如一夜春風化細雨,小小的花蕾綻開了一角,有一抹花香出現在華生的世界無始無終的世界,終於有了一抹花香,那麼這個冰冷黑暗的世界,瞬間變得不同。

這裡不再是惡魔之地,也不再是無盡的苦海,這裡有春雨,有微風,有漸漸綻放的花蕾。

於是,在陰冷黑暗與光明之間,幻化出一個小小的世界。一個充滿了生機,充滿了無限可能的世界。

看在華生的眼裡,這是天空那一束金光帶來的希望,指引他如飛魚一般躍出苦海,飛渡彼岸。

看在靜坐屋簷下老人的眼裡,卻是夢裡的華生,用指間的光華,為他演繹出一方有希望的三寸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