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臺上的少年如佛陀涅盤,口中繼續唸誦:“作是施時,離欲、瞋恚、穢濁毒心,無餘思惟求世福樂,唯期無上清淨菩提......”

剎那之間,緩緩升起的蓮花迎風暴漲,瞬間蓋過山頭。

在老和尚默默注視之下,往天空中的重重黑雲而去,天空中瞬間落下萬道金光,將巨大的蓮花照亮。

黑雲於嗚嗚的風聲中漸消,老和尚大聲唸誦佛經,佛殿裡還未離去的僧眾紛紛跟著老和尚一起唸誦。

一時間天葬臺上金光漫天,佛經唸誦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莊嚴。

前後不過一刻鐘的光景,瀰漫在天葬臺天空的黑雲漸漸消失,一道若隱若現的彩虹出現在天空之上。

已經行至山下的牧民不知是誰回頭,望向天空之際,發出了一聲歡呼。

蓮花現,彩虹出,這是牧民眼中最為吉祥殊勝的一刻。

山下的牧民在歡呼頂禮,山上的老和尚一邊唸誦佛經,一邊往身化地藏的少年緩緩而去。

當老和尚行至少年身前十丈之地的瞬間,天空中傳來“嗡!”的一聲,卻是巨大的蓮花包裹著漫天的黑雲,消失在那一道金色的門中。

天空恢復清明之色,一輪紅日當空,正是春明景和之氣。

石臺上的少年也停下了誦經,攤開的右手緩緩收起,如同菩薩瞬間收起了手裡的金珠。

少年拈花之手以若水之力,以菩薩神力凝聚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字“卍”字。

這一個卍字瞬間迎風變大,穿過面前老和尚,往四下瀰漫而去。

老和尚回頭,只見這個卍字如一道淨世的金光,自少年的身前身後,往四下蔓延,只是眨眼之間,整個山頭都在金光的籠罩之下。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李修元收回心神默默地注視著這一方世界。

原本口鼻裡的汙穢之氣早已經消失,有一縷淡淡的蓮香在風中飄散,想著已經離開的地藏。

李修元淡淡一笑,說了一句:“謝謝菩薩慈悲。”

老和尚雙手合十,滿心歡喜說道:“多謝施主度化這萬千怨魂,讓此方世界獲得安寧。”

李修元搖搖頭,怔怔地說道:“大師無須如此,我並不是菩薩。”

老和尚讚道:“施主不在佛門,卻心懷菩薩心腸,身化地藏度世間諸多不願輪迴的眾生,實在難得。”

收回拈花之手,天空中最後一縷金光落在少年的身上。

看在老和尚的眼中,當年的少年便是佛臺上的菩薩相,如此,忍不住雙手合十,再次讚歎。

往天空中漸漸消失的金光,往那一道彩虹頂禮。

一場關於生與死,關於今生與輪迴的大恐怖在萬道佛光照耀之下,漸漸從李修元的心頭抹去。

兩人離開山頭,如離開的牧民一樣,往山下而去。

行至半山,正自歡喜的老和尚突然間喃喃自語起來,臉上露出一抹驚訝的神情。

隨後微微一笑,回道:“原來是大人的貴客,實在難得,善哉,善哉。”

李修元微微一愣,還沒等他開口相問,耳邊傳來了雲天虹那熟悉的聲音:“你這神龍見首不見尾,是怕見我嗎?”

李修元聞言淡淡笑道:“我不正從藍田一路而來,往梅山去見前輩?”

雲天虹一愣,問道:“你真的自藍田而來?”

李修元笑道:“晚輩在藍田差不多呆了一個冬天,帶著烏鴉和小蝶兒人......沒想到人間的風雨,還是刮到了藍田。”

雲天虹一聽,頓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啊......既然你身在藍田,為何我卻找不到你?非要我跟亞木寺的老和尚打聽你的訊息?”

李修元聞言笑道:“此事我也不知道,你得問老天。”

雲天虹輕嘆一聲,緊皺的眉頭漸漸鬆開,問道:“何日來見我?”

李修元想了想回道:“我有兩個朋友在山下的寺中,明天吧......要不請前輩借我一縷春風,讓我坐地日行千里路?”

雲天虹笑著回道:“那就明天。”

......

一直行至山下,老和尚才嘆道:“原來小施主卻是梅山的客人,真是不可思議。”

李修元搖搖頭,輕聲回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這回去梅山,也是替兩個徒兒找一個師傅。”

老和尚讚歎:“施主佛法高深,心懷慈悲為何不親自教導那兩個孩子?”

“我不會教人啊。”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自己還在苦海中掙扎,如何能教好這兩個孩子,他們應該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老和尚心裡默想,倘若換成自己,只怕也會將自己的後輩送去梅山。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在佛堂之中苦苦地修行。

二人一路往山下的亞木寺而去,李修元想聽聽歐陽漫雪和小蝶兒兩人各自的感受。

多吉老和尚想著要不要往雪峰山去一趟,跟那裡的聖僧請佛法之道的修行。

梅山上的雲天虹,看著面前愁眉苦臉的老和尚笑道:“師兄放心,李修元已經身在亞木寺,明日就能來到梅山。”

老和尚想了想問道:“這好好的,他跑去亞木寺做什麼?”

雲天虹淡淡一笑:“他啊,他跟亞木寺的住持和尚去天葬臺做了一場法事,化身菩薩超度盤旋在那天空上的怨魂。”

老和尚搖搖頭,苦笑道:“他做了一時的菩薩,卻不知道那裡要不了多久,依舊還會變成眼前這般模樣。”

雲天虹嘆了一口氣,說道:“或許在他看來,度人如救火,能救一回,且救一回吧。”

老尚低頭想了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卻再也沒有說話。

即便是他,怕也沒有李修元眼前這番心思,跑去亞木寺的山間做一場法事,在他看來,那是住持和尚的責任。

一念及此,兩人互相望了一眼,卻禁不住齊齊苦笑了起來。

雲天虹過了一會,才低聲跟老和尚又細細說了一通只有兩人才能明白的話,說完,一雙妙目望著窗外漸漸變綠的山間。

老和尚卻是聞言一驚,沉默了良久,才漸漸笑了起來。

“如此也好,師妹明日便將他請來......這往後的日子,山間可要熱鬧起來了。”

雲天虹淺淺一笑:“那傢伙可不是一個省心的人,剛回來就惹了玉龍雪山,還有之前那些麻煩事。”

“隨他去折騰,他回來不就是為了解決那些麻煩嗎?”

老和尚笑道:“麻煩即菩提,他也在修行的路上,需要自己去證悟自己的道,我們怕是幫不了許多。”

雲天虹笑道:“我倒是想看看,十年,他能帶給我怎樣的驚喜。”

回到寺中,李修元跟多吉老和尚告辭回到自己的禪房,一時間並沒有去見歐陽軒等人。

他要靜坐片刻,將今日的心境梳理一番。

上山下山,一切,看似都在無聲之中進行。

如清晨的旭日東昇,如傍晚的夕陽西下,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卻不經意之中擊穿了他的心靈。

生命,日升日落,在一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甚至比他指間的那一縷神火還要快,在數百隻,甚至千隻禿鷲的搶食之下,攤在地上的生死,只是眨眼之間,便消失在這方天地。

靜坐禪房,倒不是他是在自持能超度那些怨魂,而是在這一瞬間想著雪峰山上,是不是也有這樣一座神秘的天葬臺。

只不過,這個想法只是瞬間便被他否定了。

雪峰山地勢險要,那裡只怕連牧民都不會輕易前往,又如何揹著已經故去的親人前往?

只有像亞木地這樣處於四通八達的草原之上,方便大家來往的地方,才會有更多的牧民前來吧?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際,玉龍雪山上的烏素雲卻準備帶著楚霓裳下山,一路往梅山,去見當年的故人了。

父親還沒出關,告別母親的烏素雲來到了師傅的客堂。

楚霓裳已經守在烏嘯天的身邊,等著跟師姐一起下山,前往傳說中的梅山。

烏嘯天看著急匆匆走進來的烏素雲說:“是不是太急了一些?這山上路還堆著厚厚的積雪。”

烏素雲淺淺一笑:“師傅是不是老糊塗了,山下這會早就是春暖花開了,哪能跟我們這裡一樣?”

烏嘯天嘆了一口氣:“見了李修元跟他好好說話,就說山上的事情我們已經解決,山下的麻煩還得靠他自己。”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五長老跟弟子往山下傳遞的訊息,只怕早就在雪原大地傳來,不知道有多少土匪殺手惦記著李修元。

七長老沒有出面闢謠也是怕越描越黑,還有一點,他也得顧著玉龍雪山的面子。

關鍵是他相信就算那些殺手去找李修元的麻煩,也拿他沒有什麼辦法。

只不過,他卻沒有料到,並不僅僅是殺手和土匪們動了心。

玉龍雪山的長老連雪原聖地的長老歐陽重明這樣的大修士,也一併發出了訊息。

李修元就算不計較七長老和烏素雲師徒倆,但是對玉龍雪山只怕是敬而遠之,從此不再會有任何的交集。

兩女陪著老人喝了兩杯茶,便趁著天色正好匆匆往山下而去。

烏素雲比楚霓裳還要心急,她想看看十幾年不見,當年的少年會給她怎樣的驚喜。

而楚霓裳則是盼著早些趕到梅山,想著自己憋了一個冬天,能不能在梅山上尋到破境的機緣?

......

獨自靜坐歇息一番的李修元推門而出,才發現天色已晚。

來到歐陽軒所在的禪房,歐陽漫雪已經準備好了晚餐,烏鴉在一旁急得不行,說要去喊師傅出來吃飯。

遠遠地聽到腳步聲,小蝶兒出門跟李修元招手笑道:“師傅再不出來,小蝶兒就要餓死了。”

李修元上前拉著她的小手笑了笑:“今日你學到了關於琴道的本事嗎?”

小蝶兒搖搖頭,回道:“沒有,小蝶兒以後慢慢跟姐姐學。”

歐陽漫雪看著李修元的氣色蒼白有些擔心,一邊招呼兩個小傢伙準備吃飯,一邊問了一句:“今日遇到麻煩了?”

李修元取了一甕靈酒擱在桌上,想了想回道:“算不上什麼麻煩,話說你們倆應該去感受一下,什麼叫做生命與死亡的距離。”

歐陽軒搖搖頭:“我們踏上修行之路,原本就已經沒有退路了,又何必讓自己去生死之間再去掙扎一番?”

李修元拍開酒甕,想了想回道:“不勘破生死,何以修道?”

......

關於生死,關於輪迴,關於一剎那的永恆,我只是將天上的那一瞬間,帶給還沒有去過那片天空之下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