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靈頓公爵從皮爾爵士的手中接過那份手稿,只是輕輕掃了一眼,十幾頁紙很快被他翻到了最後。

很快,這位一向以鋼鐵般意志與嚴肅嚴格著稱的陸軍元帥卻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

“羅伯特,我覺得你可能看到了一切,但唯獨把他最重要的訴求給遺漏了。”

威靈頓公爵將那份手稿轉向皮爾爵士,並指著那上面幾乎佔滿了整頁紙的一行文字說道。

“恐怕這才是他最想要的。”

皮爾爵士抬眼望去。

上面的文字很直白,也很言簡意賅。

——即便進行如此大面積的修訂,我依然覺得很難以週薪十二先令的價格聘請到合乎標準的警官,因此我請求為所有蘇格蘭場的一線巡警加薪。

皮爾爵士看到這裡,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方才因為黨內鬥爭而感到不快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他向威靈頓公爵問道:“公爵先生,你怎麼看?”

威靈頓公爵道:“有意思的小夥子。敢和上頭這麼提要求的人,可不多見。”

皮爾爵士思考了片刻:“您是覺得不應該答應他的要求?”

威靈頓公爵輕輕搖頭:“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因為我年輕的時候也像他這樣,甚至比他更嚴重。他只不過是提出一些要求,而我,是直接違抗了上級的命令。你知道,我從不喜歡聽人使喚。”

皮爾爵士笑著問道:“想不到您居然還有這樣的經歷,可以提醒我一下,具體是哪件事嗎?”

威靈頓公爵混不在乎的擺了擺手,就好像這事是什麼無足輕重的小事似的。

“沒什麼好提的,不過你想聽,我就給你說說吧。你還記得1808年發生在伊比利亞半島的維梅羅戰役嗎?”

“當然記得,您是那場戰役的最高指揮官。”

威靈頓公爵道:“其實我本來不該是的。我記得應該是那年的八月一號,我剛剛率領一萬多人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北方100英里的蒙德古灣成功登陸。

但沒過多久,就接到情報說拿破崙手下的大將‘風暴’讓-安多歇·朱諾率領的駐葡法軍主力就在附近。

當時陸軍參謀部命令我原地等待,因為達爾林普爾將軍正率一萬五千人的增援部隊趕來,準備從我手中接管全軍最高指揮權,並命令我配合他對法軍發起進攻。

但我沒理他們,因為戰機稍縱即逝,與其等待,不如由我直接發起進攻。”

皮爾爵士聽到這裡,哭笑不得道:“您這樣的行為,他們戰後難道沒把您送上軍事法庭嗎?”

威靈頓公爵道:“當然送了啊!但不是因為我私自開戰的事,而是想追究我私自接受法軍繳械投降,同意法軍殘部安全撤退,並對自願返回法國的法軍供給船舶的問題。”

皮爾爵士苦笑道:“我好像想起來那件事了,可我記得您的罪名不是被法官宣判不成立嗎?”

“當然了!憑什麼成立?我可是打贏了!”

威靈頓公爵理所應當的答道:“條約誰都會籤,仗有幾個打得贏的?陸軍部如果覺得我籤的不好,他們可以自己去和法國人打一仗,然後逼拿破崙籤一份令他們滿意的嘛!”

皮爾爵士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那您對亞瑟警督請求的看法是?”

威靈頓公爵坦誠的應道:“給蘇格蘭場的警察們加薪當然可以,但是他們得先把仗打贏。”

皮爾爵士笑道:“既然您這個首相兼第一財政大臣都這麼說,那我明白該如何回覆亞瑟警督了。”

……

倫敦大都會警察隊格林威治區警署。

亞瑟靠在會議室圓桌的座椅上,仰頭望著天花板上的泛黃的吊燈,裡面的燈油很久沒有換過了,因此就連發出的燈光都有些昏暗,甚至無法覆蓋亞瑟的臉。

窗外飄著瓢潑大雨,拇指大的雨滴如同子彈般捶打在倫敦的街道上,偶爾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亞瑟靠近窗戶的半張面龐。

他顯得很平靜,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樂,整個畫面中唯一在動的,只有他手裡轉著的筆。

閃電一閃而過,驚雷聲響起,屋內的光線又黯淡了下去,他的臉便也再次隨之遁入陰影,在昏暗的環境中,唯一可以識別他身份的,是他肩章上閃閃發亮的巴斯星。

他的身後,有兩個工人正在安裝裱框,裱框裡裝著的是剛剛從印刷廠取回的整潔文書,文書的內容就像是它的標題那樣簡單。

那是剛剛透過新修訂進入《倫敦大都會警察隊警務執行手冊》的亞瑟·黑斯廷斯九項原則。

而在亞瑟面前的桌上,也擺著一份幾乎是與新版警務手冊同時送到的信件,書信來自位於白廳街的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內務部。

裡面的內容也不復雜,只有寥寥幾行字,哪怕是隻接受過最初級教育的人也能看懂它字面的意思。

——用一場漂亮的里斯本登陸,打破拿破崙對於大不列顛的‘大陸封鎖體系’,以此換取蘇格蘭場整體百分之二十五的加薪。

咚咚咚!

會議室外響起了謹慎的敲門聲。

“進。”

會議室的大門被推開,四位扛著三道V字肩章的警長排成一列邁步進入會議室,他們立正轉身衝著亞瑟敬了個禮。

警長們望著掛在亞瑟背後的九項原則,喉結微微聳動。

他們當然同樣收到了最新版的警務手冊,也知道面前這位二十歲的年輕警督正如早晨八九點的太陽在蘇格蘭場的上空冉冉升起。

亞瑟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坐下。

但他們的屁股還未坐穩,忽然窗外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驚得四位警長連忙又站了起身。

直到他們看見亞瑟詫異的眼神後,這才不好意思的又坐了下去。

但緊接著,雷聲轟隆一聲響起,亞瑟從椅子上陡然起立。

啪!

他兩隻結實的胳膊撐在桌面上,一如那日站在治安法庭的公訴席。

“雖然在座的各位應該已經認識我了,但是出於禮貌,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自我介紹一下。

亞瑟·黑斯廷斯,倫敦大都會警察隊東倫敦大區格林威治警區分管警督,從今天開始,由我負責全面主持本警區內的一切警務工作。”

說到這裡,亞瑟停頓了一下,他轉而問道:“對了,我聽說有位和我同時履新的警長,聽說是接替我的老上司威洛克斯的,不知道是哪一位?”

坐在最末位的年輕警官聽到這句話,趕忙起身報告道:“布萊登·瓊斯,自倫敦大都會警察隊總部調任格林威治警區,向您致敬!”

亞瑟身體前傾,友善的朝他伸出了手:“瓊斯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年輕警官趕忙用他沾滿了汗的手握住了亞瑟:“我也很高興認識您。”

他看不清亞瑟的臉,只能在一片昏暗之中發現兩隻微微泛著紅光的眼睛。

亞瑟溫和寬厚的嗓音響起。

“威洛克斯攜帶公款和槍支畏罪潛逃的事,我已經聽說了。發生這種事,實在是蘇格蘭場的不幸,你可一定要對他引以為戒啊。”

瓊斯的身體一僵,他幾乎是下意識的立正敬禮道:“是,長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