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一號,威靈頓私宅,阿普斯利宅邸。

威靈頓公爵靠在鮮紅的天鵝絨沙發椅上,打量著面前穿戴整齊警官燕尾服、頭頂黑禮帽、戴著一塵不染白手套、腰間掛著警官刀的亞瑟。

頭髮花白的威靈頓公爵指尖敲打著桌面,開口道:“你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啊,小夥兒。”

亞瑟只是笑了笑:“如果您是幾天前把我叫過來,那我就不是這副表情了。”

威靈頓喝了口茶:“是嗎?不過也對,你從前同我和皮爾走的太近。輝格黨上來後,那些看你不舒服的人免不了是要收拾伱的。不過看你這副樣子,這是平穩渡過危機了?”

“算是吧。”

亞瑟也不想隱瞞自己與輝格黨的關係,畢竟對於威靈頓公爵這種人來說,完全犯不上專門針對他這種小蝦米。

按照亞瑟對於世界的理解,乞丐與百萬富翁很少會相互妒忌,乞丐只會妒忌收入更高的乞丐,百萬富翁也是同理。

大家都喜歡和同級別的對手過招,如果越級打怪,要麼是走投無路者的逼不得已,要麼就是自不量力的神經病。

亞瑟道:“這次輝格黨上來,我本來就快完蛋了。但您應該知道,我是倫敦大學畢業的。而新任大法官布魯厄姆勳爵又正巧是倫敦大學的校董會主席,我從前還去旁聽過幾次他的講座,他對我的印象還挺不錯的,所以這次就順手把我給保下來了。”

“布魯厄姆?”

威靈頓一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恍然道:“我倒是差點把他給忘了,那個性格古怪的律師,他那個臭脾氣你居然能和他搞好關係,這也算是不容易。不過你的運氣也確實不錯,輝格黨正好是在先王喬治四世去世後上臺,如果先王沒去世,布魯厄姆說什麼也不可能得到大法官的位置。要知道,先王對於布魯厄姆幫卡洛琳王后打贏離婚官司的事情可是一直耿耿於懷的。”

說到這裡,威靈頓話鋒一轉:“不過,今天過來見我的是你。蘇格蘭場是打算把我在倫敦會議期間的安全保衛工作都交給你了嗎?”

亞瑟聞言,打趣道:“希望您別因此生氣,倫敦會議的另一位英國代表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子爵的保衛工作是由羅萬廳長親自負責的。由我來負責您,級別可能是低了點。”

一旁的紅魔鬼聽到這話,止不住偷笑道:“喔!亞瑟,你這個小混蛋。你這是打算把羅萬往死裡整啊,輝格黨那邊給他埋雷還不算,轉過頭又在託利黨這邊給他下絆子。”

果不其然,威靈頓聽到這話,一挑眉毛道:“呵!羅萬這見風使舵的能力可是夠強的呀。不過也隨便他了,反正我這次只是以顧問身份列席會議,按照法定程式來說,帕麥斯頓的保衛級別是應該比我高一點。”

亞瑟微笑著俯身道:“以您的廣闊胸襟果然是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可您雖然不在意,作為安全負責人的我還是有必要對阿普斯利宅邸內外的地形環境進行詳細調查,以確保會議期間不會出問題。”

威靈頓聽到這話,站起身用手指敲了敲自家的鐵窗戶,自嘲似的開玩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調查的,你瞧瞧這窗戶,簡直結實的不能再結實了。《泰晤士報》上不是說我整個身子都是鐵打的嗎?想刺殺我這個鐵公爵,隨便弄幾顆子彈恐怕是行不通的。

不過你要調查情報就調查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打仗之前對於地形、兵力、部署、天氣一無所知,總會讓人感覺心裡沒底。對了,這次倫敦會議,你沒事的時候可以去和負責法國大使塔列朗安全工作的弗朗索瓦·維多克先生好好聊聊。

但就警務情報工作來說,他管轄之下的法國‘安全旅’可以稱得上是目前全歐洲做的最出色的。如果你能從他那裡學來一招半式,相信會對你的工作能力提升有幫助的。”

安全旅?

亞瑟一聽到這個組織的名字,立馬就明白了威靈頓公爵是什麼意思。

其實論起成立警察組織的時間,法國要遠比英國更加靠前。

早在1667年的時候法國國王路易十四便下令成立了巴黎警察局,只不過由於巴黎警察的執法風格過於暴力,所以在早期的時候幾乎很難把法國警察和軍隊區分開來,甚至於當時巴黎警察的最高長官掛的也是警察中將的軍銜。

而到了法國大革命時期,巴黎警察局被改組為巴黎警察總局,拿破崙稱帝后,又改組為大巴黎警察廳,他們的執法風格和職責範圍也逐漸向現代市政警察靠攏。

但雖說巴黎警察正在逐漸變得文明,但他們的歷史傳統畢竟擺在那裡,就算是變得文明也只是相對的,在大多數情況下,巴黎警察依舊是奉行著槍比嘴好使的硬道理。

也正因為他們惡名在外,所以就連亞瑟這些巴黎警察的英國同行們也連帶著受到了影響。

在蘇格蘭場成立之初,倫敦市民幾乎是把他們同鎮壓、暴力、血腥等名詞劃等號的,這也是蘇格蘭場一線巡警日常巡邏經常遭遇襲擊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不論如何,現如今的世界,像是英國、法國這樣自我標榜為世界榜樣的國家,都希望儘可能少的動用暴力手段,並盡最大努力彌合國內矛盾,畢竟誰都不想在自家地盤上演一次大革命。

而巴黎警察廳為了能夠使自己最少在明面上看起來文明一點,各種歪點子可以說是層出不窮。

早在亞瑟向皮爾爵士提出建立LPS的十幾年前,在這方面頗具創造能力的法國人就已經率先開展了國內安全情報工作的實踐。

而威靈頓公爵提到的弗朗索瓦·維多克便是大巴黎警察廳情報部門的創始人與負責人,這位工作能力超群,為大巴黎警察廳立下赫赫戰功的老特務擁有著一份相當傲人的履歷。

維多克先生14歲在一次劍術對決中失手殺人,只能逃離家鄉。改頭換面後隻身來到巴黎,卻同一個法國女演員早戀,但這段姐弟戀最後並沒有太好的結果,還把維多克先生的錢給花了個乾淨。

正好此時法國大革命爆發,於是維多克先生又趁勢混進了軍隊,一開始他的表現也算是不錯,在頭半年的戰鬥中表現十分英勇。

但很快,愛出風頭、不服管教的性格卻又讓他惹上了大麻煩,他向一位處處與他作對的軍官提出決鬥,但卻遭到拒絕。

不服氣的維多克於是便直接拔劍偷襲,在1V15的戰局中,他成功幹掉了兩名軍官,並在被制服後喜提絞刑。

行刑前,向來大膽的維多克先生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充分發揮了自己的高強武力,帶領廣大獄友越獄,一路哼哧哼哧的逃回了老家。

他那個倒黴老爹在得知了兒子這些年來的經歷後也被震懾住了,他只能拍著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的囑咐道:“你這樣的,早晚得橫死街頭。還是趕緊結個婚吧,好歹先給咱們老維家留個種。”

維多克也老實的聽從了父親的建議,找了個家鄉姑娘結婚。

可喜可賀的是,維多克結婚沒幾個月,媳婦兒就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

但是維多克抱著孩子,卻怎麼琢磨怎麼覺得不對勁。

不對呀,人家不都懷胎十月嗎?為什麼我兒子六個月就生了?難不成是天賦異稟?

想不通的維多克最終在一個雨夜離開了家鄉的小鎮,重新奔向了巴黎,並在不久後因為打架鬥毆再次入獄。

而多次的入獄經歷也終於讓他在牢中開悟,他從一位法國老扒手那裡習得了辦假證的高階工藝,並因此反覆入獄。

受不了他的大巴黎警察廳最後乾脆把他給關進了海軍監獄,但他們顯然低估了維多克的能力,沒過多久維多克就靠著賄賂從警衛手裡弄到了一套海軍制服,然後大搖大擺的越獄了。

而當他再次被抓獲後,大巴黎警察廳對他的危險評級也升到了最高,所以這一次,他被送進了法國戒備最森嚴、管理最嚴密的土倫監獄。

但維多克本著‘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的宗旨,又又又一次從土倫監獄逃了出去。

他和大巴黎警察廳就這樣‘你出3我出4,你出5我出6’的一路鬥了十年,憑藉著這些經歷,維多克在法國的名氣越來越大,不少法蘭西黑道上的朋友都把維多克當成偶像來看待。

而在一次巴黎黑道慶祝維多克先生第N次逃獄成功的宴會上,維多克卻只是一聲冷笑,從上衣兜裡摸出一張證件拍在桌上:“對唔住,我是警察。”

不久之後,大巴黎警察廳便公開宣佈,尊敬的尤金·弗朗索瓦·維多克先生已棄暗投明,他將出任大巴黎警察廳警務情報部門最高行政長官,負責領導剛剛建立的巴黎便衣偵探隊——Sreté。

而這個Sreté正是威靈頓公爵口中的巴黎安全旅的前身。

吸納了海量昔日犯罪分子的巴黎安全旅在維多克的率領下簡直是無往不利,他憑藉著自己在巴黎黑道混跡多年的關係網和對於犯罪心理的瞭解,在短短几年的時間內,便將巴黎的犯罪率降低了百分之四十。

為了褒獎維多克的工作成績,大喜過望的法國國王路易十八更是直接特赦了維多克過去犯下的所有罪行。

當然,維多克之所以可以幹得這麼成功,也並不完全是依靠人脈和經驗。

他在警務工作方面也引入了許多技術革新與制度改革,像是臥底警察、彈道學、犯罪檔案儲存系統、犯罪者的鞋印石膏鑄模、不褪色的墨水、犯罪現場保護機制等等。

正因為維多克幹得實在太成功了,所以蘇格蘭場在建立之初也曾經專門研究過他的各項創舉,並將其中一部分納入了蘇格蘭場的《警務執行手冊》。

亞瑟也曾經動過去見見這位老前輩的念頭,但奈何蘇格蘭場的活動經費實在是太緊張,而且託利黨先前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皮爾爵士就算是再信任他,也不可能在倫敦政局動盪之際放亞瑟去巴黎公款旅遊。

但是沒想到,亞瑟不去找維多克,維多克卻自己送上門來了。

不過能讓維多克這種常年坐鎮巴黎安全情報系統的能人隨行前來,也能看出法國人對於倫敦會議的重視程度。

可亞瑟一想到這裡,忽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微微一皺眉,嘴裡嘀咕道:“安全保衛雖然讓警察來做比較專業,但是派維多克過來,該不會是想撈亞歷山大回去的吧?”

亞瑟忽然心中一凜,要是在倫敦會議的檔口上把大仲馬給丟了,這可不是小事情。

大仲馬雖然算不上什麼達官顯貴,但是由於先前新聞媒體的大肆渲染,這個胖子已經變成英國捍衛公理正義的重要象徵了。

雖然這種面子問題實際上並無太大意義,但卻能夠深刻影響到輿論環境和政黨支援率。

雖然英國大部分民眾並沒有選舉權,但是這不代表輝格黨和託利黨敢於忽視他們的聲音,民眾的想象力是政客的權力基礎。

對於這種可以找到直接責任人的問題,兩黨更是不介意推個人出來謝罪。

如果到時候真出了事情,就算布魯厄姆勳爵想保他,恐怕也得掂量一下輿論壓力。

一想到這裡,亞瑟忽然覺得自己有必要立馬同那位名聲廣大的維多克先生見上一面。

雖然自己恐怕很難從他的嘴裡撬出真相,但是哪怕能夠零星得知一些訊息,也會對於蘇格蘭場在會議期間的行動部署大有裨益。

亞瑟正在想著這些事情,靠在沙發椅上捧著紅酒杯的威靈頓公爵忽然又開口了。

“亞瑟,你介意幫我一個小忙嗎?”

亞瑟回過神來,笑著問道:“是私人身份的忙,還是公開身份的忙呢?”

威靈頓公爵搖晃著紅酒杯:“無所謂,二者都可以。如果單是用一種身份,我怕你搞不定這個問題。而且你既然在倫敦會議期間負責我的安全,那麼我給你下兩道命令應該也是合情合理吧?”

亞瑟對此並未反駁,他琢磨了一下威靈頓公爵先前說過的話,忽然笑著說道:“您是希望我像維多克先生那樣行事嗎?”

“不,我需要你做的比他更好。”

威靈頓公爵起身踱步道:“雖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有些困難,但是在比利時獨立問題上,我們與法國人、俄國人都存在一些分歧。有的事情,從我的角度去打聽不太方便,但如果是從下面去探聽,或許能得到一些意外之喜。

法國人那邊,你可以從維多克入手,至於俄國人那邊,我聽說幾位朋友說,奧爾馬克俱樂部最近新來了個鋼琴家,叫亞瑟·黑斯廷斯?你帶來的那個叫做留聲機的小玩意兒,也非常令人滿意。

上週俱樂部晚宴的時候,我聽考珀夫人說,俄國大使利文伯爵的妻子利文夫人也從你那裡訂了一臺?不知道那臺留聲機,你給她送過去了嗎?”

威靈頓公爵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亞瑟怎麼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亞瑟微微出了一口氣,摘下帽子苦笑道:“閣下,你還真給我出了個難題。”

威靈頓公爵哈哈大笑,他拍了拍亞瑟的肩膀道:“年輕人,就是要多鍛鍊鍛鍊。不過你也不要因為這件事太有壓力,雖然輝格黨與託利黨分屬不同陣營,但是在對外事件上,我們向來是一致的。

只要你能把這件事辦妥,輝格黨那邊肯定也會很高興。當然了,就算辦不成,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有布魯厄姆在,你多半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亞瑟聞言抬頭看了眼牆角的擺鐘,時針正好對上了十二點,鐘聲響起,亞瑟一手按在胸前微微鞠躬:“閣下,領命。”

還有一章,晚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