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夕陽西下,火紅的雲,染紅了半邊天際。

浩浩蕩蕩的黑甲騎兵緩慢的行駛在馳道上,他們雖然帶著情面獠牙青銅面具,讓人看不清表情。

但他們所有人身上都散發著冰冷的肅殺之氣,他們面具下的眼神,望著被鮮血染紅的馳道,橫七豎八的殘肢斷臂,透露出凌厲之意。

那些躺在馳道上,以及漫山遍野的屍體,都是布衣黔首。

他們也許一生都在與耕田打交道,但如今卻只能曝屍荒野,無人問津。

一些女屍身上一絲不掛,渾身傷痕累累,顯然生前受到了侵犯與無休止的折磨。

放眼望去,一聲聲烏鴉尖銳刺耳的叫聲,響徹天際。

刺鼻的異味,腐朽的殘屍,到處充斥著末世悲歌的氣息。

李信看著眼前悽慘的景象,內心也深受刺痛。

雖然他一生征戰無數,見慣了這種煉獄般的慘象。

但那是為國征戰,各為其主,擁有各自理念的戰爭。

這裡卻是一場蓄意屠殺,甚至是虐死……

一個是理念之爭,雖說春秋無義戰,但各國還是默契的遵守著不殺平民的原則。

而這裡是一群無秩序,失去道德,泯滅人性的畜生,為惡人間,喪盡天良的虐殺那些手無寸鐵的人。

隨著浩蕩騎兵不斷向前,漫天烏鴉從地面飛舞而起,不斷盤旋在黔城馳道的上空尖叫著。

小李廣被嚇的面色發白,將小腦袋藏入了副將的懷中,不敢去看著這一慕。

大約半個時辰後,他們總算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黔城之下……

可是所有人都怔住了,他們不約而同的望著黔城高大的城牆上,密密麻麻掛滿著屍體。

那些屍體並非普通人,全都是秦人與官兵……

從他們的束髮與服飾上,讓人可以一眼認出。

血紅的天際,宛如昭示著一切,與大地之上鮮紅的血液形成了印照,讓人彷彿置身於血色天地之中,壓抑萬分。

他們全都是關中老秦人,世代為大秦征戰八方。

馬兒不斷髮出一個又一個鼻鼾聲,彷彿整個天地都靜止了,只有馬兒那粗大的喘息聲。

李信翻身下馬,他身後的五萬秦軍將士全都不約而同翻身下馬。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雷聲滾滾,烏雲很快遮住了血紅的天際線。

大雨嘩啦啦的從天空掉落下來,所有人都緊緊握著手中的長戈,任憑風吹雨打,卻巍然不動。

一聲沉重的號角聲率先直衝雲霄,然後便是一聲聲轟隆隆的鼓聲炸響。

雷鳴電閃,厚角重鼓相互交應,隨著號角與鼓聲富有節奏的飄蕩四方。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

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洪亮的歌聲,古老的韻律蓋過雷鳴,震動九霄。

“拜我大秦國士無雙。”

李信大吼一聲道,然後率先單膝跪了下去,雙手抱拳對著懸掛城牆上的屍首。

“拜我大秦國士無雙。”

五萬精騎同樣單膝跪下,一手持戈,一手向天大聲齊呼道。

“祭我大秦英魂不朽。”

李信再次拱手一拜,聲震四方道。

“祭我大秦英魂不朽。”

所有人再次高呼道。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東出函谷,橫掃八方。”

“秦有銳士,天下無雙,長戈所向,四海皆蕩。”

“鐵騎縱橫,誰與爭鋒,旌旗所至,盡為秦土。”

“萬里山河,皆埋忠骨,戰魂不息,勢戮賊寇。”

“大秦萬年,陛下萬年。”

李信站了起來,面向五萬大秦鐵騎,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大聲喝道。

“戰魂不息,勢殺賊寇。”

“大秦萬年,陛下萬年。”

五萬鐵騎動作整齊劃一的舉起手中的長戈,齊聲高呼,似乎要將長空刺破,氣勢如虹,戰血沸騰。

“哈哈哈哈!”

就在這時,黔城的城牆上,響起了一連串瘋狂的大笑聲。

“一群秦狗,只會在下面汪,汪,汪。”

“看到沒有?”

“這,就是秦狗以及敢做秦庭爪牙的下場。”

“你們這些秦狗來的太晚了一些,若是早到兩日,說不定還能看到這些秦狗,活生生被那群烏鴉啄食自己的血肉,慘叫驚駭絕望的精彩畫面。”

城牆上,一群人,手持弓弩利器,滿臉嬉笑的看著下方密密麻麻的秦人騎兵。

其中領頭的那人,更是絲毫沒有懼怕,侃侃而談的指著城牆上那群腐敗的屍首,再三譏諷挑釁道。

“爾等何人。”

李信也不是什麼愣頭青,神色平淡的望著城牆上這群人,質問道。

下方五萬鐵騎,雖然各個義憤填膺,恨不能立刻殺上去。

但大將軍沒有下令,身為軍人,自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所以他們也只是眼神冷漠的看著上方,只要將軍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猶豫的衝上去與敵人搏命。

“我們是誰?”

“我們是被你們這些秦狗,逼的沒有一點活路的可憐人。”

“喪家之犬,亡國之奴,何問出處?”

為首的那人,聲音充滿了怨毒與憎恨,惡狠狠道。

李信頓時心中有所悟,六國舊闢餘毒嗎?

望著前方黔城高大堅硬的城牆,李信心中嘆了一口氣。

本以為會在野外清剿亂賊,可沒想到黔城竟然被破?

按道理黔城有數千守軍,堅守一個月並不困難。

雖然戰力不如邊軍,但裝甲配置並不差,覆甲率,也十有六七。

亂賊圍城不過數日,就破了黔城?

其中定有蹊蹺,只是現在追究這個並沒有意義。

眼下亂賊盡得黔城武庫裝甲,可是嚴陣以待,以逸待勞。

作為一名統帥,理智要遠重於私情,否則只會讓全軍蒙受重大損失,實為不智。

此次急行軍,並沒有攜帶任何攻城器械,若是強攻,只會碰的頭破血流。

“令!”

“前軍變後軍,後軍變前軍,黔城二十里外紮營,打掃戰場,掩埋死難者,以止瘟疫散播。”

“五部將士,就地取材,日夜輪職,以鑄器械。”

“三日之後,大軍攻城,七日內盡蕩亂賊敵寇。”

李信說完,轉身上馬,然後深深看了一眼城樓上的人,露出冰冷的殺機,便頭也不回的驅馬離開了。

很快,隨著將令傳達,五萬騎兵,宛如潮水蜂擁而來,又若潮水般呼嘯而去。

“將軍,黔城上空,烽火狼煙密佈,顯然城中的形勢,亦不容樂觀。”

馳道上,副將對李信憂心忡忡道。

“我知道,這群畜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們以為佈局於此,便是終結嗎?”

“不,他們錯了。”

“陛下不會放過他們,也不會再寬恕他們。”

“他們這是自取滅亡,玩火自焚罷了。”

“山東風雲將起,血雨腥風瀰漫,六國殘存多年的遺毒,會在煌煌天威之下,灰飛煙滅,蕩然無存。”

李信看了一眼副將,意味深長道,然後便一言不發的驅馬繼續在瓢潑大雨之中,緩緩前行。

他們想要算計陛下的同時,又何嘗明白,陛下也在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