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不知道北境長城?”

“你知不知道它壞了?”

“是你把陳十那傻小子騙走了,還汙衊七星?”

高小六的聲音迴盪在室內,將柺杖舉起來對著高財主。

一直安靜不語的高財主看他一眼:“怎麼?要打你爹了?”

高小六的柺杖落在高財主身前,砰一聲響,柺杖斷成兩節。

“爹!你到底想幹什麼?”他生氣又帶著幾分悲痛,“你教我成為一個墨者,那你呢!你成了什麼!”

高財主笑了笑,神情沉靜:“我自然也是一個墨者。”

“那你在做什麼!你勾結劉宴,處處為難掌門——”高小六說,又上前一步,幾乎貼到高財主的身前,“還有,爹,你告訴我,你知不知道我們墨門當年沒有跟晉王勾結?我們墨門反而還制止了晉王謀逆?”

一直安靜站在一旁看的知客聽到這裡皺起眉頭。

“公子那女人跟你說了什麼?”他忍不住問,又勸,“你不能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他的話沒說完,高財主打斷他。

“是。”他點點頭,“我知道。”

雖然早已經猜到,但親耳聽到,高小六還是說不上什麼滋味:“你——”

“那又怎樣!”高財主拔高聲音打斷他,“那她有沒有告訴你,先掌門殺了太子?”

高小六神情一頓。

“太子死在掌門手裡,這亂,我們墨門添了一筆,還是很重的一筆!”高財主沉聲說,“我們制止了晉王謀亂又如何?要去向朝廷請功嗎?要去告訴天下人我們殺了太子我們半途又後悔從賊,我們墨門知錯能改有功無罪嗎?”

高小六攥了攥手:“或許有什麼誤會……”

“太子死了,就沒有誤會。”高財主冷冷說,“還有,我知道北境長城,它耗費了匠工們十年心血,也耗費了你爹我十年心血讓銀錢源源不斷供給,沒錯,我知道它壞了,陳十那小子是被我騙走的,是我勾結劉宴,處處為難掌門,我為了什麼,我自然也是為了墨門!”

他腳一抬,地上斷成兩截的柺杖被挑起來,落在他手裡。

“掌門覺得墨門無罪,天下人不覺得。”

“掌門覺得應該修北境長城,我不覺得。”

“罪名未除,苟且偷生尚艱難,要墨眾去修長城,用什麼修?”

高財主握著斷裂的柺杖舉起。

“用的是墨眾殘破的血肉!”

“她不在意,我在意,她只要赫赫威名,我只要墨眾得生!”

高小六微微扭開頭,等著柺杖砸下來,同時喊:“爹你太膽小了!”

砰一聲,高財主將兩截柺杖砸在高小六腳下。

“我膽小?”他冷哼一聲,“我如果膽小也活不到今日。”

“爹。”高小六看著他,神情憤怒,“墨者從不懼死,更不會為了生,忍辱偷生。”

“我不管你們說什麼冠冕堂皇。”高財主冷冷說,“我不會允許傷害墨門的行徑。”

他伸手按住心口,面容悲痛。

“當初我沒有阻止先掌門一意孤行,給墨門帶來滅頂之災,現在我絕不會再看著掌門肆意妄為,將墨門生脈斷絕!”

說完這句話,高財主一陣劇烈咳嗽,適才挺直的身軀也句僂起來。

知客忙撲上來扶住:“老爺,你不能動氣!”再看高小六,滿面痛心,“公子,你這是幹什麼!你為了那個女人,竟然質疑老爺對墨門的心意,你真是被迷了心竅了!”

高小六搖搖頭:“我不是被迷了心竅了,我只是衝破了迷霧,找到了墨者真正的樣子。”

他伸手將高財主攙扶坐下來。

“爹,你的確被先前的事嚇到了,不再是一個真正的墨者。”

“什麼罪名未除不能去修長城?”

“首先我墨門無罪,不需要他人知曉,我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堂堂正正,其次,我墨眾修長城是墨義所在,不修長城,我墨門不一定能生,修長城,我墨門也不定就是死。”

“你們這些還活在晉地慘事中的,這一次睜開眼看清楚,我們墨門從未死,一直生,生機勃勃。”

說到這裡伸手一探。

高財主哎一聲,被從手腕上扯走了一物。

這是用黑繩纏著的半枚印章。

“公子!”知客喊了一聲。

高小六將半枚印章握在手裡,說:“以前你總說把京城堂口交給我了,我也不當回事,我也沒想好怎麼當一個墨者,所以對你實際上還坐鎮掌控,也沒當回事,現在我要當個真正的墨者了。”

說罷轉身向外走去。

“你以後就專心養病吧。”

屋門被關上隔絕了光亮,與以往一樣陷入昏暗,但與往日又不一樣,外邊腳步聲聲,似乎豎起了一層又一層高牆,夾雜著高小六遠去的聲音。

“任何人不得接近這裡。”

高財主平息的咳嗽再次響起。

知客忙拍撫,又從桌桉上取過瓷瓶倒出丸藥,喂高財主。

“這可如何是好?”知客皺眉問。

似乎在問被關在這裡怎麼辦。

高財主含著藥丸,臉色陰沉,眼中毫不掩飾怒意。

“這個混賬東西。”他說。

似乎在罵自己的不孝子。

“北境長城是要修,但絕不應該是這個時候,這個時候修長城與我墨門有什麼好處?”

“待陛下看到了我墨門的心意,了結了當年的舊事,再去赴湯蹈火,是帝王之令,是天經地義,也才是我墨門真正的新生。”

“現在這麼做,與皇帝有什麼好處?與我墨門有什麼好處!”

姓洛的毀了他一次還不夠,還讓他的女兒再毀一次。

高財主將丸藥咬碎,看著昏暗的室內。

“去把這件事告訴劉宴。”他說。

劉宴已經有些日子沒有來會仙樓了,一時都想不起來這個人。

北境長城是朝廷軍防,所以是要告訴劉宴,讓他阻止嗎?

如果是以前,知客認為劉宴能去阻止,但現在麼……

知客自嘲說:“他現在用不著我們,有了其他的心思,讓他如何他也不一定聽從。”

高財主澹澹說:“我們告訴他是我們的心意,他需要不需要,我們盡心就是了。”

……

……

劉宴的確許久沒去會仙樓,但也的確沒有再有七星的新訊息。

他不能闖進都察司,也不想再去玲瓏坊,他只盯著霍蓮,沒想到沒有等來霍蓮被七星馭使的動向,反倒是七星要離開京城去北境。

“事關朝廷兵防大事,不敢隱瞞大人。”

高財主的人遞來訊息說。

劉宴當然不相信高財主這樣做是因為不敢隱瞞大人,只是怕被連累,想要借他的手阻止。

那女子怎麼會做出這種決定?是想透過這樣對朝廷表明墨門的贖罪?

是霍蓮給的誘惑?

但那可是北海軍所在!

北海軍本就被皇帝所猜忌,墨門出現在那裡,皇帝怎能不再次懷疑他們又勾結在一起!

一旦得知動向,皇帝肯定會大發雷霆。

霍蓮這是藉機要將墨門和北海軍一網打盡?

到底是誰馭使了誰!

劉宴抓起桌桉上的硯臺摔在地上。

……

……

“哎,劉大人,你能不能摔點別的?”

魏東家看著遞來的布包裡碎裂的硯臺皺眉。

“你這是要考驗我的手藝嗎?”

劉宴木然看著他,不理會他的打趣,只問:“她要去北境?”

魏東家也收起了笑,鄭重說:“劉大人來的正好,掌門要商議此事,大家都來了,就差你了。”

劉宴的眉頭皺起,什麼叫就差他了,他又不是墨者!

還有,掌門要商議此事?

她從都察司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