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樂園活動,因為某人的肌肉過度痠痛,最終提前宣告結束。

略微休息過後,陳子昂很快又投入到了工作之中。

事實上,如果是按正常的事業奮鬥路線,最終爬到這個位置上的人,應當會相當迷戀手裡得到的權力,並且甘之若飴才是。

但陳子昂自覺並沒有多少留戀,甚至保護星艦人類這份沉甸甸的責任感,給他帶來的壓力要遠遠超過權力地位的爽感。

一方面固然有所臨之敵太過可怕的緣故,但另一方面也是見識過魔女的偉力後,世俗權力多多少少也失去了魅力。

再過一週,便是人類傳統習俗上的春節了。

艾吉拉歐斯人類早已忘卻了傳統,但高天原人類終歸佔據主體,因此家家戶戶都開始提前準備年貨,工廠和公司也都陸陸續續開始放假了。

民眾可以過節,但高層不行。這個時候同樣是年終述職的時間段,宋明遠的公務員團隊已經整理好了報告——他們最擅長的就是這種提綱挈領的文書工作,尤其擅長從一大堆屎裡找出金子,然後將其擦得光芒萬丈展示出來。

在永遠號的工廠區,陳子昂等人視察了這裡的生產環境,給出了寶貴的指導意見……當然其實沒啥用,因為陳子昂對工業技術一竅不通,但也能從工廠負責人的講解和宋明遠的補充裡,大概瞭解到目前的情況。

如今的星艦人類,仍然有很多工業產品沒法制造,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原本拿的高天原底子就很弱,許多裝置都需要從聯邦星際貿易進口——而如今的星艦人類,基本上不可能跟聯邦進行貿易。

如果當初抵達艾吉拉歐斯的時候,大家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就當做高天原是自己爆炸的,然後在聯邦輿論上以難民身份賣一波慘,示一波弱,說不定能繼承高天原在星貿的資格地位,從聯邦那裡撈點好處和補助。

但給人當狗容易,後續要站起來就難了。別的不說,到時候有人在船上待不住,想要下船該怎麼辦呢?

你要是敢阻攔,聯邦就斷絕援助,民眾的生活水平下降,大家就會產生怨氣甚至是造反,所以這種隱性的經濟控制是裹著毒藥的糖果,絕對不能吃。

視察完工業區,接下來就是近期的重點——軍事。

目前的星艦人類軍方,基本就是高天原軍方的原班人馬,各種軍事技能、戰術操典什麼的,都繼承自石知清的帝國艦隊,理論本身還是過硬的。

只可惜二代總督石錦堂,為了加入聯邦的星貿聯盟,將國策全面轉向到“和平發展”,軍用艦船退役後就都拆解出售了,所以軍方整體理論雖然完備,但實操經驗不能說不足,只能說完全沒有。

現下的當務之急,是要讓大家儘快學會開軍艦、開飛機,把帝國艦隊遺留下來的戰術經驗給重新拾回來。

有實操經驗就夠了,至於實戰經驗倒是沒那麼急,畢竟有幾位魔女常駐,先學會爬再去練走也不遲。

視察結果還是相當令人滿意的,雖然陳子昂也不怎麼懂軍事,但聽結城出雲的彙報,預計三個月內就能形成初步的作戰能力——這也得多謝帝國軍工專家蔣老編寫的作業系統,大大降低了艦載人員學習操作的門檻。

正在看艦隊進行戰術操演呢,卡拉帕西亞情報站忽然就有緊急訊息傳來:

聯邦國會已經透過表決,將星艦人類定為“邪惡組織”,訊息已經透過星際通訊鏈路抵達加西亞星區,預計市議會很快就會對外公開決議。

這事也是預料之中,畢竟星艦人類剛躍遷抵達加西亞星區,就被聯邦星區防禦艦隊圍堵在星系邊緣,不允許停靠補給……你不反抗吧,那就是任人宰割了;你要反抗,那就是給聯邦懲戒的藉口。

最後月宮鈴奈幾個大招,便將聯邦艦隊全部滅掉……所以雙方開戰是早已註定的事情,只是比預想中來的要快了一些。

“這麼快……”陳子昂沉吟起來,“會有什麼影響嗎?”

“不會。”月宮鈴奈在這方面的經驗,自然是極其豐富的,“宣佈我們是邪惡組織,只是在法理上製造一個進攻的藉口而已。既然是邪惡勢力,就可以發動軍事戰爭,肆無忌憚地進行毀滅打擊了。”

“但我們之前預估這個的時間點,應該是在離開加西亞的時候。”陳子昂嘆氣說道。

“那現在離開也不算遲。”月宮鈴奈說道。

現在就離開嗎?陳子昂沉吟起來。

星艦人類的旅途是分站式的。這一站停留的時間越多,給下一站準備的時間就越少。也就是說,現在繼續停留可以救更多的人,但也會為後續的旅途增加極大的、不可預測的風險——聯邦宣稱你為“邪惡”可不只是說說的,在內部達成敵對人類的共識後,就要開始準備打你了。

“你們怎麼看?”陳子昂向姐妹倆徵求意見。

“如果是前世的我。”夏紫璃低聲說道,“可能會希望去救更多的人吧。但如果要說二世為人,能從中學到什麼的話,那我更希望你量力而行,不要為了搭救他人而去增加自己的風險。”

這倆老婆雖然平時互不對付,但在這方面倒是出奇地一致——希望儘快重啟旅程。

比起“救更多的人”,還是陳子昂的安全更重要。

他再次思索片刻,又問夏青瑜道:

“青瑜是怎麼想的呢?”

“你是沒法獨立思考嗎?”夏青瑜冷冷說道,“如果決定要留下來,就不必再問別人來說服你自己。”

陳子昂很是感動,因為這句話如果換個表述方式,那就是“請不要再猶豫了,如果你已經決定要留下來,我肯定會站在你這一邊”。

只能說,夏青瑜不愧是夏青瑜。在另外兩人都明確表示“要走”的情況下,只有她還在顧慮著我的想法——而且即便是這種能加好感的行為,也能被她用掉好感的嫌棄語氣說出來,真不愧是你啊,青瑜!

算了,毒舌也是人設的一部分,只要看穿其中的真意就可以了。

陳子昂思慮周定,說道:

“如果要停下來,最多能留幾天呢?”

“五天。”夏青瑜回答說道。

宋明遠在旁邊沉默不語。實際上,國際戰略智庫那邊的專家,根據聯邦過往的開戰流程來估算,得出的時間是14-20天左右。

兩週之內,離開加西亞星區,那麼整體風險預估還是可控的。

但殿下既然說是“五天”,那先不用管她是怎麼計算的,只能說明實際的情況比預想的還要惡劣很多。

“那就五天吧。”陳子昂嘆氣說道,“這五天儘量多運點人,五天後我們立刻啟程出發。”

………………

星艦上面沒有晝夜變化,但考慮到人類的生物鐘,還是實行24小時制。

晚上11點左右,陳子昂正坐在書桌前檢視報告,忽然感覺有人從後面抱住了他。

這個觸感,應該是紫璃。

“你在焦慮。”夏紫璃輕輕替他揉著太陽穴。

“嗯。”陳子昂回答說道,“你看,我們每多停留一天,就能拯救更多的人類。”

“我根據你姐姐的建議,定為五天後撤離。如果改成六天呢,可能就有人因此而免遭喪命的下場。那你說……這些本來可以活下來的人,算不算是被我殺死的?”

“哲學上好像也有類似的說法。”夏紫璃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舉例說道,“因為沒有見義勇為去救人,導致對方死掉,算不算是殺人呢?”

“你仔細想想,如果這樣的邏輯成立了,那這個世界就會變得非常古怪。比方說,有貧民吃不起飯快要餓死了,你沒有出錢救他,這也算是你殺人,那麼宇宙裡恐怕人人都是殺人犯了。”

“子昂,救人不是一種義務,它只是……選擇,一個更加高貴的、無私的選擇。並非是被迫前行,而是明知其艱難險阻,仍然義無反顧地踏上去,才是它生而無私且高貴的理由。”

“如果要用‘不救即殺’來作為道德綁架,那是在玷汙救人這種行為的光輝性。反正,至少我是不會認同這種邏輯的。”

“突然發現,你也挺擅長說服人的。”陳子昂笑著說道。

“都是前世跟你學的。”夏紫璃將下巴枕在他的頭頂上,金色的髮絲垂落下來,撓得他的臉頰有些癢癢。

“前世的我,和現在的我,是相似多點還是差異多點?”陳子昂好奇問道。

“都有吧。”夏紫璃搖了搖頭,“不過對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只有這一世的你而已。”

陳子昂啞然失笑。

昨天在遊樂園的房間裡,自己還和夏紫璃說過這話,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她活用於下一次了。

這也算是雙向奔赴的一種吧?

氣氛越發柔情蜜意起來,陳子昂也有些心神盪漾,想要反手將妻子擁入懷裡,突然聽見門外傳來月宮鈴奈的聲音:

“哎呀,累死我了,前輩你工作結束了嘛?要不我們去睡覺覺吧……”

她剛拉開書房的門,活力十足的聲音便戛然而止。

心愛的男人被別的女人抱著,這是何等地獄的畫面?要不是過去看得太多都快習慣了,此時恐怕又要實力暴增。

月宮鈴奈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趁我不在偷吃是吧?”

“你的心裡,滿腦子裝的都是這種事情呢。”夏紫璃嫌棄說道,“小三果然就是小三,前腳想著偷腥,後腳就要獨佔,永遠都不懂得適可而止。”

“不懂得適可而止的是某人吧?”月宮鈴奈反擊說道,“每次前輩都求饒說不行了,還要堅持繼續下去的,這樣的人也沒資格去指責別人吧?”

“等下,我沒有求饒過吧!”陳子昂立刻指正。

“確實呢。”夏紫璃將陳子昂抱得更緊,冷笑道,“如果是你的話,恐怕連讓他滿意都做不到吧?雖然你的本意是在指責我,但這種因為嫉妒而發狂般的表情,看起來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月宮鈴奈氣得不行,什麼叫……什麼叫我不行?

她暗自決定要抽個時間,看小電影好好補習一番,嘴上卻不服輸道: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比的,夫妻之間最重要的是相親相愛。”

“哈哈。”夏紫璃面無表情地笑,“如果這樣自欺欺人,能讓你感覺好受一點,那你就這麼以為吧。”

月宮鈴奈有點繃不住了,求助般地看向陳子昂,意思是“老公你怎麼不幫我說說她!”

陳子昂原本不想涉入修羅場,免得戰火燒到自己,但鈴奈主動求助他又有些心軟,只能出來打圓場道:

“其實這方面確實也沒有比較的必要……”

“閉嘴。”夏紫璃將他的臉按入自己懷裡,“你什麼時候能讓我盡興,再說這種逞能的大話吧!”

陳子昂:……………………

男性尊嚴號,沉沒。

接下來的爭吵環節,他也已經沒心思去聽了。

總之,經過一番爭論之後,夏紫璃總算是大發慈悲,允許月宮鈴奈在遊戲比拼上再賽一場。

陳子昂已經無力抗議了,因為他這次不是玩家,而是玩具……話說昨天我們才從遊樂園回來啊!你們就真的不打算歇息嗎?

機器長期執行不維護會壞掉,人的身體也是一樣的。然而,考慮到魔女的特殊性,也確實需要及時照顧她們的需求,以免她們的心智被痛苦吞噬殆盡,最後陷入和周圍世界同歸於盡的結局。

陳子昂不想當救世主,但更不想因為自己的決定而使世界遭到毀滅,因此雖然兩人都堅持說“你不可以拒絕”,但他仍然憑藉自己的意志做出了選擇:那我就再犧牲一回。

臥室裡的事情暫且不提。外面的小小室內花園,陳小竹安靜地坐在躺椅上,雙手交錯放在膝蓋處,端莊嫻靜彷彿修道院裡的聖女雕像。

忽然,她微微張開小口。

嘆了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