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區總督辦公室,正在發生激烈的爭吵。

“總督閣下,現在我們絕對不能輕舉妄動。”宋明遠沉聲說道,“事實上,您如果縱觀銀河系歷史,就會發現從來沒有一個國家,會在民間大規模騷亂的第一天,就採用武力進行鎮壓的。”

“他們不知道這種騷亂會大規模破壞社會秩序嗎?他們知道,但他們更知道民眾是愚昧的,他們會天然畏懼上位者的強權和暴力,哪怕這些暴力是用來保護他們的!”

“至少在這一點上,你說對了。”總督石狄沉聲說道,“我們手中的暴力,是被用來保護人民的!”

宋明遠發出一聲短促的、無意義般的哈氣,實則是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輕蔑的冷笑。

他快步來到窗邊,拿起茶杯猛地灌了一口,將心火用力地鎮壓下去。

“總督閣下。”他再次轉過身來,雙手撐在總督的書桌上,堅持說道,“我們並非是不去保護民眾,我們只是必須在民眾認為‘他們需要保護’的時候,才能出手去保護民眾!”

“如果不讓失業礦工進行大規模的破壞,極北市的民眾就不會意識到這些人對社會秩序的危害,反而會認為是我們和地晶集團串通一氣,在聯合大企業去欺壓無辜的平頭百姓!”

“這社會上的絕大多數民眾,就是這樣愚蠢的垃圾!刀子不砍到自己身上,他們是永遠不會知道痛的!”

“我要提醒你。”石狄神情嚴厲說道,“我們作為這個星區的管理者,有義務去避免讓刀子砍到民眾身上!”

“錯誤!”宋明遠激烈地反駁道,“我們作為管理者,首先要避免讓刀子砍到自己身上,其次才是去保護民眾!”

“在刀子還沒有落下之前,您就衝出去替他們擋刀,他們不僅不會感激您,還會反過來去怨恨您……我的天吶!您為什麼非得出這個頭,難道您一點都不擔心下屆的總督選舉嗎?”

“總督閣下,恕我冒犯直言,您之所以能坐上星區總督這個位置,並不是因為人民有多麼愛戴您,而是因為您的父親、祖父和曾祖父,連續三代人積累下來的政治威望!”

“就算您不在乎自己的名聲,執意要去做一件不會被民眾領情的事,但您至少也得在乎一下石家三代人的努力吧?高天原……高天原可是您的祖宗基業!而您現在正在踐踏祖輩留給您的聲望遺產!”

“正因為它是祖宗基業。”石狄緩緩起身說道,“所以我才不能坐視它受到傷害。”

“宋明遠,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這次的事情,和以前的事情截然不同。”

“以往無論是經濟發展陷入瓶頸,失業率攀升,還是什麼魔女之類的鬧事……雖然我們沒辦法解決這些問題,但我們至少在全力阻止事態的惡化,在盡一切可能地去保護民眾。”

“但是這一次,按照你提出來的方案,等於是我們明明可以做到,卻為了其他什麼理由,而放棄了保護民眾的義務,而這是絕對不能被突破的底線!”

宋明遠終於被氣笑了,再次舉起茶杯猛灌幾大口茶水,隨後在石狄的對面坐下來,用力鬆了鬆領口:

“底線?總督閣下,恕我愚鈍,可以解釋一下什麼叫‘底線’嗎?”

“我的曾祖父,曾經說過一句經典的話。”石狄露出回憶的神色來,長嘆說道,“他說,統治者和人民的關係,就像是父母和孩子。”

“孩子或許不能理解父母的用意,但仍然需要服從父母的安排,因為是父母在帶領他們在這片荒野裡活下去。”

“這是標準的帝國式政治思想。”宋明遠毫不客氣地評論說道,“也只有講求集體、紀律和服從性的帝國人才能做到。”

“但是總督閣下,石知清先生說這句話的前提,是當時高天原還處於帝國的政治體制下,星區總督對任何人都掌有生殺大權,所以他才需要捍衛人民的利益,就像是牧羊人需要保護自己的羊群。”

“然而,經過石錦堂先生的改革,如今的高天原是民選制度,總督的權力不僅被大大弱化,甚至沒有辦法保證自己永遠掌握權力……因為民選制度的根本在於博弈和制衡,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並不是完全站在同一陣營的,所有人都需要為自己的利益負責,也只能為自己的利益負責!”

“這就是我們的分歧了。”石狄搖頭說道,“明遠,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星區總督。在五年前,我甚至對政治一無所知,我根本不想要坐這個位置。”

“我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為我曾經答應過父親,要為高天原的未來負責……從曾祖父開始,石家三代人的共同努力,就是為了讓高天原在帝國和聯邦的夾縫裡生存下去,它不能毀在我這個繼任者的手裡。這就是我必須捍衛的底線。”

“對我來說,高天原本身的安全和穩定,比我手中權力的安全和穩定更重要。如果民眾選擇了誤解我,那就讓他們誤解去吧,我只是在做問心無愧的事情罷了。”

宋明遠被他的頑固和偏執氣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憤憤起身,說道:

“看來我們無法達成共識了,但是總督閣下,作為您的機要秘書,我必須在最後提醒您……”

“你會後悔的。”

“很遺憾,這次我們都沒能說服對方。”石狄沉默了一會兒,“按我說的去做,明遠。畢竟……”

“我才是總督。”

宋明遠憤然推門離去。離開總督辦公室後,他臉上的不忿神情,便彷彿變魔術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鐵一般的嚴肅和陰沉。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他先是拉上窗簾,隨後反覆踱步了一會兒,最後拿起手機,開始撥打電話。

“喂,殿下,是我……”

“您預料得完全沒錯,總督閣下雖然接受過五年的政治教育,但骨子裡歸根結底還是個感性的藝術家……是的,我嘗試說服他,但他已經完全沉迷於扮演殉道者的角色,自以為在做正確的、不被人理解的偉大犧牲,根本就聽不進我的話。”

“是的,接下來我們會立刻下達指令……呵呵,畢竟他才是總督不是嗎?”

“嗯,您說,需要我做什麼?”

“送給他一本書,書名是……《丹柯的心》?恕我孤陋寡聞……1895年?那個時代的書,大多都在地球上被塵封了,我不確定現在還能不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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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昂買好飯菜,回到家中,就看到陳小竹坐在客廳的搖椅上,夏紫璃躺在沙發上。

兩人都閉著眼睛,似乎是在沉睡的樣子。

夏青瑜靠在窗臺邊,手裡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在讀,書的封面是蠟筆繪製的簡陋畫像,風格看起來像是某種兒童讀物。

“我回來了。”陳子昂換上拖鞋,走進客廳問夏青瑜道,“你們倆沒事吧?”

“沒事。”夏青瑜回答說道。

“你臉色不大好。”陳子昂懷疑說道,又看向躺在沙發上昏睡的夏紫璃。

夏紫璃的情況似乎還好,看上去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睡得正香。

夏青瑜則是面無血色,嘴唇發灰,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也不肯回應陳子昂的關懷詢問,只是低頭閱讀手裡的書,一言不發。

感覺再問下去,就要自討沒趣了。

陳子昂看向她手裡的書,終於看清了書名:《伊則吉爾老婆子》。

“你在讀什麼?”

“童話。”

“這麼大的人,還喜歡讀童話呀?”陳子昂開玩笑道,試圖緩解沉悶氣氛。

“總比相信童話的人要強。”夏青瑜心不在焉地說道,將手裡的書合上,遞給了陳子昂,“你也應該讀一讀。”

“等我有空吧。”陳子昂將書放在沙發上,“我們先吃飯,然後跟你說說那位魔女的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