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曦感覺自己的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因為她驟然發現,眼前坐著的這位鈴奈姐,並不是那位八面玲瓏的月宮長公主,僅僅只是一個在複雜未明的戀情之中沉溺著、掙扎著,拼盡全力去追尋真愛的可憐姑娘。

然而,真正的問題在於,有些事情不是你努力就有用的。

單相思最傷人的地方也在這裡:如果對方真的對你沒有任何異性上的興趣,那麼你越是拼盡全力,也只不過會將對方趕得更遠罷了。

鈴奈姐,為什麼會這麼可憐啊……

“那個,我忘了叫他菜裡不要放大蒜了,我去說一下。”宋曦忽然急急忙忙地起身,朝著餐館方向過去了。

陳子昂正在餐牌處看手機,問衛門五郎和妹妹想要吃什麼,待會兒給他們送過去,忽然感覺身後有人在拉他。

是宋曦。

“前輩。”宋曦將他拉到餐廳的無人角落,認真說道,“雖然不是同個職場的,但鈴奈姐叫你前輩,而你年齡應該比我大,所以我姑且也這麼叫你吧……我問下,前輩是如何看待鈴奈姐的?”

“呃。”陳子昂略微有些窘迫。

雖然一個剛認識不久的人,問出這樣私密的問題來很是奇怪,但宋曦此時的表情很是認真,裡面充滿了關切和擔憂……當然,不是對陳子昂的擔憂,而是對月宮鈴奈的。

就像是關心姐姐的妹妹那樣,讓他略微有些觸動和惻隱。

於是陳子昂便坦然說道:

“鈴奈挺好的,長相外表出色,性格也親切溫柔,做事情認真且有能力,家境我就不說了,總之是那種非常完美的姑娘——從各種方面看都是如此。”

“嗯嗯。”宋曦不住地點頭,心裡總算是鬆了口氣,不用擔心鈴奈姐的戀情會無疾而終。

“可惜我不是。”陳子昂嘆氣說道。

宋曦:?

“我只是一個基層治安幹員。”陳子昂繼續說道,“家境也不是很好,還有妹妹需要照顧……我甚至都不是極北大學畢業的,當初考上的只是帝國集賢大學。”

“帝國集賢大學雖然是重點名牌,但在重點大學的圈子裡的排名確實……不對,那不是重點。”宋曦很認真地說道,“我覺得鈴奈姐並不會在乎這點。”

“她現在也許不在乎。”陳子昂笑笑說道,“但是也許我們在一起的若干年後,她再次和你們進行聚會,然後發現你們的丈夫都是什麼高管經理,什麼幹部領導,什麼企業家之類的,然後想到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基層治安幹員,你覺得這樣也沒有問題嗎?”

“呃。”宋曦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說謊,實際上我確實覺得在門當戶對方面,你們兩個可能是有點兒……但這並不重要不是嗎?畢竟如果是真愛的話,肯定能衝破門戶差距的藩籬。”

“所以你如何肯定是真愛呢?”陳子昂反問她道。

宋曦一時啞口無言。雖然她經過剛才和月宮鈴奈的交談,可以察覺到鈴奈姐對這位前輩的情感,並不是什麼衝動之下的一見鍾情,而是有某種更加深沉、恆久彌堅的東西在裡面……但想也知道這種“感覺”肯定不能說服別人。

政治的藝術是妥協,因此她很快就退而求其次,試探問道:

“那你至少也沒法否認這不是真愛,對吧?”

“沒錯。”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給鈴奈姐,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呢?”宋曦神情認真地道,“真愛總是需要時間來檢驗和證明的,不是嗎?”

“有道理。”陳子昂沉吟說道。

好耶,總算說服他了!宋曦歡欣鼓舞。

“所以就是我們現在這樣。”陳子昂提醒她道。

“呃……”宋曦乾巴巴地笑道,“挺好的,從朋友做起,如果能走到一起更好,如果不能也不會拖累對方。”

所以前輩並不是不喜歡鈴奈姐,也不是想要故意吊著對方,他只是略微有些不自信以及感情潔癖,嚮往著恆久彌新不會隨時間褪色的真愛,如果找不到寧願單著……原來是這樣的。

啊,真好呢。

宋曦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未婚夫秦松,一時間又有些難以言說的惆悵和迷惘。

關於她為什麼會訂婚,這就說來話長了:須知,宋家和秦家是兩個大家族,雖然很多族人選擇從政,但內部大體分為走公務員路線的,以及走議員路線的兩派。

從民主體制來說,黨派越多、選舉次數越頻繁、議員在位時間越短的體制,往往就是由高階公務員組成的“影子政府”佔據上風;反之則是選舉上位的議員來主導政策走向,公務員只能去嘗試誘導和影響他們。

然而,極北市有非常特殊的政治歷史環境,就是議員路線的巔峰和頂點,也就是星區總督這個位置——基本是在石家代代世襲的。

第一代總督石知清,帶領帝國艦隊平定星際海盜後,在這顆行星上實行的是嚴酷的軍管制度,那時根本就沒有什麼民選的說法,所有人只有三種身份:帝國人、歸化民以及海盜餘孽。

帝國人負責統治,歸化民負責挖礦,海盜餘孽負責被打靶,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

第二代總督石錦堂,作為石知清的長子,在父親去世後接任總督之位。他並未沿襲父親生前的軍管制度,而是畢生都在致力於將高天原行星,從冰冷的、殘酷的、一窮二白的落後礦業行星,轉化為擁有自己的產業、人口、國力和話語權的殖民星區。

頂著周圍的懷疑和壓力,石錦堂力排眾議、一意孤行,做出了大量的制度改革,例如從軍管過渡到民選制,放鬆整體輿論管控,和精靈簽訂通商合約,加入聯邦星區貿易組織,利用外匯資金來扶持本土礦業財閥等等。

如今極北市的行星級都市圈,一切你所能見到的繁榮、穩定和秩序,便是在他手裡從無到有建起來的,因此也為石家帶來了幾乎牢不可破的巨大威望。

第三代總督石伯恩,比起父親和祖父而言能力平平,但每次選舉都能順利當選總督,這就是父輩恩澤的好處了——大家感念其父恩情,哪怕石伯恩在辦公室裡成天睡大覺,選票也會乖乖投到他的名下。

如今已經是第四代總督石狄,石家的民間威望有所衰落,但短時間內仍然沒有看到可以撼動的跡象。

因此,在極北市的政治環境裡,主要並不是執政派系和其他黨派在鬥,也不是公務員和議員在鬥,而是所有人和石家在鬥——當然,是和而不破的那種暗鬥。

一個蘿蔔一個坑,總督石狄大權在握,石家自然希望更多的族人能把持權力,而大家不想乖乖讓位,就必須抱團抵抗。

宋曦的未婚夫秦松,其父親秦森河乃是千葉區的區議員,而且近年來因為倡導動物權利法案,社會聲望日益興盛,儼然有成為政壇新秀的趨勢。

石狄對他的評價不錯,秦家也確定接下來要拿出資源去扶持他,眼見這位區議員新秀的騰飛已經不可阻止,宋家自然也想到要出人和秦森河聯姻。

父親宋明遠在調查之後,確認其子秦松是個挺優秀的年輕男性,便私下裡問了女兒宋曦的意思。

宋曦並沒有拒絕,她不僅沒有談過戀愛,對這件事情本身也沒什麼期待,又知道自己不大可能一輩子不嫁人,於是便直接答應了下來。

雙方約會過幾次,見面後也都還算滿意,於是接下來就是訂婚,結婚……她清楚自己的婚姻,大機率就是像自己的人生那樣,按照父輩事先規劃好的軌跡,平穩地行駛下去,直到終點。

但是,什麼是真愛呢?

有時候,雖然知道不大現實,但我也好想像鈴奈姐那樣,擁有發自內心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以及為此對全世界說不的勇氣。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我始終仰慕著鈴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