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增枝是岐陽王李文忠的次子,而李文忠又是朱元璋的親外甥,從這一層關係上來看,李文忠與朱棣,屬於姑表兄弟。

如此一來,李景隆、李增枝,便需要稱呼朱棣為表叔父。

朱棣在年輕的時候,便跟著李文忠學習戰爭,自然與李景隆、李增枝關係密切。

如今朱棣從北平趕往京師金陵,在這揚州府遇到了“親人”,自然是欣慰,加上李增枝很會做事,安排朱棣等人進入揚州府,直接包下了一座酒樓,命令軍士看守,不允許任何人接近。

在酒過三巡之後,李增枝屏退左右,朱棣不動聲色,抬了抬手,讓丘福等人也退了出去。

李增枝見房間中在只有自己與朱棣,便放心下來,舉杯敬了朱棣一杯酒,說道:“叔父,我們是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了。”

朱棣默然點頭。

論血緣關係的話,說是一家人,沒錯。

李增枝低聲問道:“叔父,不瞞你說,如今聖上心思難測,前段時間,先推出了內閣,又推出了新兵之策,不久之前,設定了大明安全域性,朝堂內外,人心惶惶啊。”

“哦?怎麼講?”

朱棣看著李增枝問道。

對於朱允炆的手段,朱棣是聽聞且支援的。

就算是自己上臺,也必然重要一批人代替自己幹活,否則,皇上直接管理中樞,大小事都需要自己過目,就算不累死,也得煩死。

內閣的設定,朱棣認為這是很天才的手段。

至於新兵之策,大明安全域性,朱棣都可以接受,並不認為這些舉措,會導致人心惶惶。

李增枝嘆了一口氣,說道:“如今朝堂大權,都收歸六部與內閣,官員一個月只能見兩次皇上,縱是遞上奏摺,彈劾個人,都可能被內閣扣押,長此以往,大明的江山,可就成了內閣的江山了。”

朱棣淡然地品著酒。

對於內閣擁有多少權力,朱棣是清楚的。李增枝的話,過於危言聳聽。

李增枝又言道:“新兵之策推行,卻需要裁兵十萬,這十萬裡面,可都是裁到了我們勳貴身上。尤其是一些與我們有深交的衛營長官,更是直接被削去了官職,帶著兄弟們離開了京營。”

“這些兄弟,找上了門,我們管還是不管?管吧,管不了那麼多,又不能違背皇上旨意,不管吧,任由他們流落街頭,作為昔日同袍,如何能忍?”

“皇上只顧推行新兵之策,卻動搖了京營之根,是亂局之相。再說那大明安全域性,擺明了便是錦衣衛,皇上新掌大權才多久,便違背太祖意願,重啟錦衣衛,可見皇上,並沒有領略太祖治國方略啊。”

朱棣看著李增枝,那一句“沒有領略太祖治國方略”的話,如驚雷一般閃過朱棣的腦海。

這是一個完美的理由!

太祖廢除丞相,朱允炆設定內閣代替丞相。

太祖擴大京營,朱允炆裁撤京營。

太祖撤銷錦衣衛,朱允炆設定大明安全域性。

從朱允炆最近的一系列作為上來看,其行事風格、辦事方法,都明顯有悖於太祖!

若是以“不尊太祖,擅改治國方略”為名,證明朱允炆不是合格的帝國接班人,那到時候起兵,便可以打出“立國本,恢祖制”的口號,告訴天下人,我朱棣才是最理解,最能把握太祖治國方略的真命天子!

李增枝看到了朱棣目光中閃爍的精芒,看到了朱棣那無言的渴望,用手指輕輕敲了下桌子,說道:“叔父,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李增枝將“我們”兩個字,說得很慢,用目光交流著,表達著隱晦的意義。

朱棣是聰明人,如何不清楚李增枝的話中話。

李增枝這是告訴朱棣,若是朱棣有心,那他們便是朱棣的力量,幫助朱棣成就大業。

朱棣放下酒杯,呵呵笑道:“連日來奔波,確實讓人睏乏了許多。如今喝些酒,竟有些不勝酒力。”

“換酒,並不難啊。只需要……”李增枝眉頭一抬,拿起一旁的酒壺,隨手傾倒在地上,看著朱棣,緩緩說道:“酒倒了,便只能上新酒了。”

朱棣眯著眼,聽著酒水倒在地上的聲音,似乎是千軍萬馬的嘶鳴聲,收斂了心神,說道:“酒要倒的時候,可是有很多人會扶正的。”

李增枝盯著朱棣,輕輕問道:“太祖刀下亡魂多,燕王馬前無人擋。”

朱棣接過李增枝的酒壺,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說道:“不知道京師的風大不大,天氣好的話,本王倒是想去紫金山走走。”

李增枝凝重地點了點頭,說道:“那王爺,一定會如意的。”

一席話下來,李增枝瞭然了朱棣的心思,他不是沒有反心,而是還沒有拿定主意,一方面擔心朝廷大軍圍剿,一方面擔心朱允炆會在京師對自己突然動手。

可拜朱元璋所賜,大明開國功臣,尤其是武將,基本上都被殺絕了,如今的大明,能統帥大軍作戰的將領中,也只有寥寥數人。

如燕王朱棣、寧王朱權!

再其他,李增枝環顧大明,不過爾爾。

朱棣明白李增枝的話,也清楚,這是一個機遇。

但機遇存在,挑戰也極大。

朱允炆是皇帝,他可以調動全國的兵力圍剿自己,兵力何止百萬?

而且朱允炆在南京,自己的大軍在北平,隔著兩千多里路,就算是朱允炆不派一兵一卒,自己光趕路,最快也需要一個月,若是需後勤、輜重補充,更需要數月之久。

就算朱允炆沒有能戰之將,但他手下數量龐大的大軍,足夠讓朱棣慎重至極,再三思量,一旦朱允炆發狠,或自己一個決策失誤,很可能會被人幹掉。

朱棣不想死。

造反這個工作,收益極大,但也風險極高。

幹好了,君臨天下。

幹不好,身死九泉。

李增枝送朱棣休息,在門口笑著告辭,臨走時還說道:“叔父,我們京師見。”

朱棣酒意惺忪,躺在床上,思索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揚州府距離京師,已經不到兩百里路,騎馬快的話,明日晚便可以抵達京師,朱允炆會如何動作,這是朱棣最想要知道的。

可是現在的朱允炆,似乎與自己認識的朱允炆不一樣了。

他不像是曾經所表現出來的淳厚仁慈,猶豫不決,更多了一份殺伐果斷的魄力,還有一種智珠在握的決斷力。

更讓朱棣感覺意外的是,自己這個侄子,似乎在治國方面,很有見地,頗有一番明主之風。

朱棣解不開自己的困惑,只能在思索而不能得的睏意中,昏昏睡去。

在燈火輝煌的皇宮中,朱允炆正聽聞著大明安全域性第一任指揮史劉長閣的彙報。

劉長閣起於微末,經歷過數次大戰,在藍玉“徵沙漠”表現英勇,後被朱元璋選入內衛。

這個歷史上找不到名字的小人物,因為朱允炆登上了歷史舞臺,併成為了大明安全域性的最高負責人——指揮史。

朱允炆選擇劉長閣,不止是他的忠誠無需懷疑,還包括他超乎常人的能力。

識文斷字,頗有謀略。

秋毫能察,一葉知秋。

這是朱允炆對劉長閣的評價。

自從大明安全域性設定以來,劉長閣便盡心竭力,在短短一週之內,從親軍衛隊中,選拔了三千好手,撒入帝都內外,刺探訊息,調查情報。

劉長閣對朱允炆稟告道:“李增枝與燕王密談了一個時辰,至於具體內容,我等無法探查。”

朱允炆沉思了下,說道:“人若是有二心,對他再好,他也不知道好。”

劉長閣沒有敢接話。

朱允炆輕輕笑了笑,說道:“你先下去吧。”

劉長閣施禮退走。

朱允炆思索良久,對一旁垂手的雙喜說道:“讓內閣擬旨,任命張昺為北平布政使,都指揮史平安、盛庸,為北平都指揮史,平安控制北平防務,調四川都指揮史瞿能、徐凱屯兵山海關、開平、臨清。另外安排武定候郭英,接管大同。”

“告訴平安、盛庸、瞿能等人,厚待軍卒,確保軍隊必須聽從朝廷命令,若有人不聽,可行軍法!指揮軍官,酌情重新選派,朕給他們權力!”

雙喜凝重地記在腦海之中,匆匆去了內閣。

這一晚,解縉坐鎮內閣,聽聞皇上的命令,雖感意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燕王朱棣,始終都是皇上關注的焦點。

沒有之一!

解縉不明白皇上是怎麼想的,他似乎篤定其他藩王不會有異動,只將目光放在了朱棣身上。不過按照當下的格局來看,燕王的威脅,確實是眾藩王之首。

解縉擬旨,朱允炆用印,通政司連夜將命令傳了出去。

朱允炆決定先走一步棋,看看朱棣的反應。

平安、盛庸、瞿能,都是靖難之戰中湧現出來的傑出將領,朱允炆一口氣將三人都派到了北方,專門盯著朱棣,這份軍事上的威脅,相信朱棣明白是什麼意思。

七月十七日晚,朱棣抵達京師城外,卻沒有選擇入城,而是在城外休息了一晚。

翌日一早,朱棣的車架便渡江到了三山門碼頭,沒有趾高氣揚,而是白衣白帶,痛哭流涕,高聲呼喊:“父皇,兒臣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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