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殿試題是敲門磚(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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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根刺,要命。
西夏天授禮法延祚四年(1041年),張元慫恿並輔助李元昊進軍宋朝,好水川之戰爆發,宋軍陣亡多達一萬餘人。
看著滿是宋軍屍體的好水川,張元得意地寫下了“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的詩句,對宋廷朝臣滿是譏諷。
可以想象的出,當時的張元是憤怒至極致的發洩,他應該咬牙切齒,默默說過:我一定要覆滅宋朝,讓你們知道,當初殿試屢次篩下我是多大的錯誤!
有了張元這個“榜樣”,宋廷殿試中那些淘汰的人,也明白了一個樸素的道理: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們篩吧,篩下來,我們就去西夏,人家那邊也在招人,工資也高。
忠誠?
對你們宋廷的忠誠,換來的就是一次次黜落!
生命有限,運氣不好,三四十年,運氣好,五六十年,殿試淘汰一次,那就意味著三年白過了,人生幾個三年能被你們耽誤著?
不幹了,走人。
宋朝的人也不是傻子,看著一個個人跑,還都有偷渡邊界線的本領,加上這些跑的人心裡陰暗,報復欲極強,以滅宋為餘生志向。
長期以往,這如何了得?
於是在嘉佑二年(1057年),宋仁宗親自主持殿試,對所有人和顏悅色地說:
“你們放輕鬆,慢慢考試,不要有壓力,哪怕你不會答題,我也認為你是個人才,也就走個過場,等結束了,都留下來做官啊。”
殿試不罷黜一人,便是從這一年開始的,之後形成慣例,南宋、元、明、清,基本上都照搬了這一套。
所以,胡靖等人可以意氣風發,心情舒暢,無需有半點擔憂。
雖然楊榮不想去喝酒,但架不住胡靖、李貫的推搡,就連楊溥也被拉著一起去了秦淮河的問紅閣。
武英殿。
方孝孺將金幼孜的試卷讀完,交給了一旁的雙喜,又拿出了一卷,道:“皇上,這一卷乃為會試第四名楊榮所作,名為《正天下之功,是為大仁》。”
“讀來。”
朱允炆低頭審閱著王艮、胡靖、金幼孜的文章。
方孝孺清了清嗓子,抑揚頓挫地讀著:“佐霸者有輔世之功,聖人所以取之也……以管仲正天下之功,而夫子稱之,其亦不沒人善之意歟?自今觀之,春秋之時何時也……”
“慮王室之衰也,於是乎有葵丘之會焉,誓之以五命之嚴,申之以載書之信,而以下陵上者,始知所懼矣;慮夷狄之橫也,於是乎有召陵之師焉,連八國之援以摧其鋒,許屈完之盟以懷其德,而以裔謀夏者,始知所警矣……”
“是管仲正天下之功如此。身系天下之重,故北面請囚而不以為恥辱;心存天下之圖,故忘君事讎而不以為嫌。子貢何議其未仁耶……”
朱允炆抬起頭,看著方孝孺,這一篇文章,對於“一匡天下”作出了極好的解釋,在給管仲正名的同時,也沒有逃避管仲的錯誤。
辯證看待問題,這是楊榮的智慧。
“皇上,這一卷乃為會試第五名李貫所作……”
方孝孺讀罷,想要繼續說下去。
朱允炆擺了擺手,道:“無需讀了。方愛卿,殿試策問,以何為題為上?”
方孝孺放歸試卷,
道:“此事全憑皇上定奪。”
朱允炆搖了搖頭,道:“這是朕首次主持殿試,經驗難免不足,愛卿可直言,也好讓朕思慮一二,如何定題。”
方孝孺看著虛心請教的朱允炆,臉上不由帶了幾分笑意,道:“皇上,依洪武三年令,殿試僅出一道時務策,引貢士惟務直述,行文千字以上。至於內容,則有些寬泛。”
“凡性命道德之奧,教化風俗之機,綱維之張弛,禮文之因革,人才之進退,吏治之得失,以及兵戎、田賦、刑名、水利之類,凡國家之大體,當時之急務,上所當聞,下所當為者,皆可立意為策。”
朱允炆皺了皺眉,這個考試範圍有些寬了。
多個選項,一個選擇。
殿試,又名御試、廷試、親試、殿前試,是皇帝親自在殿廷內主持的考試。
考試題為時務策。
如果有人想要研究一個王朝的國家政策與施政走向,那一個很好的研究工具,便是時務策。
時務策的關鍵,不止於策本身,還在於“時務”二字。
如洪武四年,朱元璋主持殿試,出的題是“敬天勤民,明倫厚俗”,那這些學子一定要記住了,但凡是以後當了官,上奏摺什麼的,只要是符合“敬天勤民,明倫厚俗”的,那恭喜你,老朱會欣賞你。
若是你非沒事找抽,議論下“李某某有功不應該殺”,那老朱會送你找李某某去。
再如洪武十八年,朱元璋出的題是“選拔官員、整頓吏治”,那你們這些貢士可要小心了,千萬不要學習那些被砍頭的前輩,最好是做個老實人,不貪汙,不惹事,不罵人,不借錢,不結樑子……
還有洪武三十年,朱元璋感覺自己要活不長了,為了幫助朱允炆上位,主持的殿試題是“輔佐君主、勇於進諫”,那意思很明顯,我老朱要走了,孫子要上臺,你們都要輔佐好他,要勇敢諫言,糾正他的問題……
無論什麼時候,殿試之中的時務策,都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它並不是一道簡單的題,在其中,蘊含著當下朝廷的困境,急需解決的問題,或即將要解決的問題。
比如歷史上建文帝的殿試題,就是“施仁政、懲兇頑”,那意思就是說:朱棣是個混蛋,大凶大惡之人,冥頑不靈,你們告訴我,怎麼把朱棣幹掉……
那一年的殿試,誰罵朱棣最兇,誰幹掉朱棣的方法最理想,誰最能吹噓,最能安慰朱允炆受傷的心靈,那他的名次,一定名列前茅。
只是令人唏噓的是,這些曾經想過怎麼幹掉朱棣的人,後來有很大一部分,都跪在了朱棣面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殿試題,實際上便是升遷法寶。
你都摸準皇上的脈搏了,對症開藥不就得了?
要治貪官,你考上之後,天天上書,直指貪官弊害,要求恢復法家之法,嚴懲貪官汙吏,朱元璋能不高興嗎?
要輔佐明君,你考上之後,多誇誇朱元璋的太孫,展望下未來前景,朱元璋怎麼可能不留著你侍奉太孫?
要幹掉朱棣,你就天天罵朱棣,說朱棣的壞話,提意見,怎麼能整死朱棣,怎麼提,那皇上還不想:
這小子對我胃口啊,提上來,幹大事。
也不知道那些十年沒升遷的官員,當官之後都幹什麼去了,多好的晉升之路,橋都鋪好了,你非要站在岸邊等船來。
船有時候是不會來的……
現在朱允炆也需要考慮,時務策選題問題,這不僅關係著下一步的施政方向,還關係著朱允炆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人才來控制朝堂。
朱允炆沉思良久,才提筆寫道:
制策日:
昔列聖之相繼大一統而馭宇,立綱陳紀,禮樂昭明,民康國盛。
縱覽華夏,雖炊煙裊裊,人煙漸旺,太平四方,民安其田,商行其利,軍戍八荒,工利國器,士化百姓。
然大明之國,仍有外患,北部韃靼、瓦剌,秣馬厲兵,枕戈待旦,西南麓川,反覆難定,沿海諸地,匪騷不斷……”
朕欲大治於天下,重開漢唐之偉業,留盛世於萬民。然內政不修,衛所難振,士紳不安,貪墨橫行,弊政繁複,掣肘於朕。
何以安國,何以興邦,何以大治於天下,爾諸文士,行文論之,朕將親覽焉。
朱允炆放下毛筆,看向方孝孺,道:“來,且看如何?”
方孝孺走上前,仔細看過之後,後退兩步行禮道:“以大治天下為時務策,可見皇上胸懷天下,囊括萬千,臣認為此策,極是妥當。”
朱允炆淡然一笑,道:“既如此,那明日晚便交付司禮監經廠鐫刻刷印吧。”
“臣見過此策,不宜離開,請去經廠暫歇。”
方孝孺很有保密意識。
朱允炆微微搖頭,道:“經廠太委屈你了,這樣吧,你便暫且在內閣休息兩日,待殿試開始後,朕還需要你來做首席讀卷官。”
方孝孺感謝不已,見朱允炆再無其他事,便退了出去。
朱允炆擬寫了一份名單,交給雙喜,道:“這是讀卷官與執事官名單,通告下他們,殿試時不準遷遲。”
雙喜領了名單,便匆匆離去。
殿試並不是讓三百二十位貢士來了,問幾句話就完事了,這是一場考試,也需要一個類似於會試時的機構,只不過會試機構相對穩定,基本人員從禮部、吏部、翰林院中抽調。
但殿試機構不穩定,它只是一個臨時性質的部門,但也需要有提調官、讀卷官、監試官、受卷官、彌封官、掌卷官、巡綽官、印卷官、供給官等。
但這些人員的選定,並不會拘泥於哪個部門,尤其是讀卷官,需要皇上親自指定。可以是六部侍郎一級的人負責,也可以是尚書一級負責,甚至可以交給內閣大臣負責。
為了保密,所有見過殿試題的人員,都不允許與外界聯絡,不能自由行動。
殿試題的刷印,也只是在殿試開始之前的六個時辰中完成,即殿試開始的前一天晚上。
在貢士正在睡覺養足精神的時候,司禮監經廠的人正忙著刻板,只有二百來個字,刻幾個板很快,之後連夜刷印,三百二十份,用不了多長時間。
等天亮的時候,殿試題已然烘好筆墨,準備就緒封入箱中,直至殿試開始之前,才會送入御殿,等待皇上旨意,拿出試卷進行殿試。
七月三日,奉天殿。
朱允炆親主殿試,三百二十位貢士,分八排,依名次列隊入殿跪拜。
禮樂畢。
朱允炆用期許的目光掃視過眾人,肅然道:“諸位乃是我大明精英,未來朝堂之砥柱,當行文縱論天下,陳述直言,縱錯無妨,勿有顧慮,既已準備齊備,那便入座開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