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皇家無親情,唯有至上權與利。

這句話不能完全說對,皇家也有親情,也有人情世故,尤其是在大明初期。

一開始,朱元璋為了籠絡一干大臣,當了無數次媒人,給這個牽紅線,給那個訂婚,所用的,便是“親情”羈絆。

可後來因為種種,朱元璋殺掉了無數功臣,他維持大明統治的磐石,不再是曾經叱吒風雲的將領,而是流淌著朱家血液的兒孫、親戚。

可經他的手留下的複雜親戚網,卻還存在著。

馮勝有兩個女兒,長女嫁給了常遇春之子常茂,次女嫁給了周王朱橚。

常茂死後,馮氏便成了孤寡之人,無依無靠,若不是朱允炆平反冤獄,她應該還在廣西垂死掙扎,這才回京師沒多久,竟又遇到了周王被捕入京之事。

活在人間,她只剩下一個妹妹是至親,雖說兩人多年不見,但人還在,心裡多少還有些念想,人走了,那就真的孤獨到了絕境。

常馮氏與朱馮氏都與皇室有著緊密的關係。

常遇春是朱允炆父親朱標的岳父,雖然說朱允炆不是常遇春的親外孫吧,但畢竟是一家人,馮氏嫁給常茂,這也是家族裡的人,嫁給周王朱橚的馮氏更不用說。

這些親情如一條條紐帶,串聯著大明初期的主要將領與官員,築牢了大明的基石。

朱允炆不是朱元璋,即沒有朱元璋無與倫比的威望,也沒有朱元璋鐵石心腸的手段,所以在處理皇室宗親關係上,總更傾向於“柔”的手段,只有人突破自己的底線時,才會運轉下暴力機器。

誰都不希望看到腥風血雨,不希望過有今日沒明日的生活。

“建文”這兩個字,本身就有著一改殺戮與暴戾的含義,與“洪武”就差對著幹了。

所以歷史上的朱允炆,對於丟掉了五十萬大軍的李景隆依舊不行殺戮,對於造反派朱棣,也能關切地囑託將領“不要讓我揹負殺害叔叔的罪名”。

仁慈下的文治,是建文帝的政治理想。

可這個政治理想,朱允炆不想揹負。

就當下安全域性掌握到的情報,周王確實是有罪的,至於是應該罰點錢,還是廢為庶人,亦或是砍頭,需要進一步的審訊。

這一日,鬱新終於回朝。

解縉、張紞作為內閣大臣,親自迎接,安全域性指揮史顧三審將周王及其家眷,轉移至了宗人府。

武英殿內,鬱新、景清、高巍、宋禮、雄武成、薛夏等人齊拜。

朱允炆也有些感慨,自七月出京,至今已近三個月,這期間發生了很多事,尤其是張顯宗的死,成為了大明朝的一大損失。

“臣等雖遠在開封,卻日日垂念皇上,祈願皇上龍體金安,如今回京,有些失態,還請皇上見諒。”

鬱新等人忍不住垂淚道。

朱允炆看著感性的眾人,安排道:“開宴,朕要招待鬱閣等人。你們能趕在此時回來,朕心甚是欣慰。”

酒宴就設在了武英殿的偏殿,算是給這些人接風洗塵。

鬱新喝了兩口酒

,對朱允炆道:“皇上,周王之罪不容寬恕,當下能坐實的,便有勾結地方,染指衛所,意圖謀反三項,洪武二十四年的黃河奪淮,也與周王有著關係,但周王是不是真正下命之人,還有待查實,當下可以確定的是,周王至少是一個知情人。”

“如此說來,洪武二十四年的黃河奪淮,確實是人禍了?”

朱允炆目光中閃爍過一抹冷厲的殺機。

鬱新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說道:“臣去過黑洋山與原武,以洪武二十四年的大暴雨來看,這兩地即使是沒有人為決堤,也很難說不會潰壩。尤其是黑洋山,那裡有一處彎道,上游水流轉而下,始終都在衝擊兩岸,長時間的話……”

“這是為周王開脫罪行嗎?”

朱允炆放下酒杯,皺眉問道。

鬱新搖頭,認真地說道:“皇上若想要定罪周王,僅意圖謀反一項便足夠了,無需臣於他處開脫。但據臣訪查,當年雨水之大,甚於今年夏日。今年洪水,黃河之所以沒有波及兩岸,再次成災,應歸功於張顯宗與宋禮的智慧、魄力,分洪有方。若沒有分流,黃河必會氾濫成災,重演洪武二十四年災禍。”

朱允炆沉默下來。

鬱新的意思是,洪武二十四年的黃河奪淮,是到不可避免的天災。白蓮教與官府勾結,掘開了黑洋山大堤,只是讓這一場天災提前了,夾雜了人禍。

說白了,人禍是黃河奪淮的一個因素,卻不是決定性因素。

朱允炆悶了一口酒,道:“人禍是不是根本,朕都要徹查到底。當年若多爭取一些時間,也能多活下一些人,不至沼國之下,屍骨累累!”

鬱新點了點頭,一旁景清起身說道:“皇上,白蓮教在開封的勢力不容小覷,襲殺縣衙的白蓮教徒,皆是開封府境內之人,他們的頭領是一個自稱紅陽真人的中年人,只是安全域性追索日久,並沒找到此人真實身份。”

“開封府中除了白蓮教,還有官場貪腐問題,臣領都察院,失職之罪不可免,願隨齊泰一起發至開封,為一知縣,整頓民生,剔除白蓮!”

朱允炆看著景清,抬手讓其坐下,道:“開封府問題不是一日能解,既然你有心去開封,那就委屈下,做齊泰的副手,為開封府同知吧。”

景清跪在一旁,領命道:“不改開封風氣與面貌,臣不返京!”

朱允炆微微點頭,對鬱新道:“如此處置,也可以給朝堂一個交代了吧。”

鬱新明白朱允炆扛著的壓力,開封府倒了,會壓倒很多人,若皇上不處置,則國無國法,權無威信。

“皇上,臣舉薦宋禮進入工部,專司河道治理。”

鬱新舉薦道。

朱允炆看向宋禮,宋禮連忙起身跪在一旁,道:“臣認為河道通,則國運達,願入工部,疏浚河道。”

“張顯宗極為器重你,他認為你是水利人才,黃河分流也是出自於你,可謂功勞甚大,既你有心為民,那朕有何不允?宋禮,你入工部,擔任水部郎中。”

燃文

朱允炆滿足了宋禮。

宋禮叩謝

“好了,今日乃是為你們接風洗塵,並非是辦理公務,來,滿酒,這一杯,敬水災中罹難的大明百姓。”

朱允炆舉杯道。

眾人齊聲:“敬罹難的大明百姓。”

熱酒入喉,令人心酸。

朱允炆再舉杯道:“敬張顯宗,張忠賑!”

這一日,朱允炆大醉。

燕王府。

朱棣坐了一個下午,直至夜色降臨,房間裡看不真切時,方被徐儀華推門的聲音驚醒,見掌了燈,才深深吐了一口氣,道:“已經晚上了嗎?”

徐儀華走向朱棣,關切地說道:“王爺午膳沒有用,晚膳總需要吃一些吧,臣妾已吩咐下人,備了些許開胃菜。”

朱棣站了起來,面色憂愁地說道:“沒有胃口,王妃先用吧。”

徐儀華蹙眉,擔憂道:“總不能因為周王的事,拖垮了自己的身體吧?”

朱棣看著徐儀華,原本一臉的憂愁,竟緩緩消解,道:“對啊!怎麼忘記這一茬了,丘福,備馬!”

徐儀華疑惑地看著跑出門去的朱棣,還沒問清楚,朱棣便不見了蹤影,沒過多久,正在用晚膳的徐儀華聽到了一個令人驚訝的訊息:

朱棣墜馬摔傷了。

燕王府一陣大亂,朱高煦連忙去找了大夫,朱高熾不放心,去皇宮求見朱允炆,希望讓太醫院的人去看看朱棣。

朱允炆醉酒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下來,轉頭又睡了過去。

徐儀華看著躺在床上,鼻青臉腫,腿部包著醫用紗布的朱棣,將朱高煦與侍女趕了出去,坐在床邊,皺眉道:“王爺這是何苦?”

朱棣咧了咧嘴,道:“何苦,王妃又何必多問。皇上欽點我至宗人府審訊朱橚,這不是害我?世人皆知周王乃是朱棣的親弟弟,他最終罪過幾多,我都不應介入其中。”

“若由我審訊朱橚,說他罪過輕了,皇上不滿意,朝廷不滿意,若說他罪過重了,世人又會說是我朱棣大義滅親,日後誰還敢說燕王府一句好話?誰還敢與燕王府親近?”

徐儀華微微搖頭,心疼地說道:“既是如此,王爺上書陳明便可,如何能作出這三四歲孩子之事,竟自戕身體。”

“如何陳明?皇命不可違啊。現在好了,我不能動彈了,誰去審訊,如何宣判朱橚,那是皇上的事。”

朱棣放鬆下來,嘴角帶著笑意。

朱橚的事不是一個簡單的麻煩,而是一個罪惡的旋渦,自己可以解決麻煩,可不想跳到旋渦裡去。

現在朱橚已經被關在了宗人府,自己裝病是來不及也躲不過的,只能弄點外傷,皇上就算是知道自己心思,也不會說什麼。

畢竟,這次是真傷,沒有欺君之罪。

“王爺認為皇上會如何處置周王,臣妾聽聞周王有二心,甚至還在府中佈置了軍士,差點起事。”

徐儀華低聲詢問道。

朱棣眯著眼,緩緩說道:“最要命的不是周王有什麼罪,而是朱有爋的指正。我這個弟弟,沒教育好自己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