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千里、常百業、曹有山等人牽著馬走出揚州城,與來時不同的是,揚州城門外多了一根木杆,木杆上懸掛著一顆人頭。

“殺人就殺人,不至於如此吧。”

曹有山皺了皺眉,感嘆了一句。

常千里輕輕咳了咳,道:“曹兄慎言。”

死了的人是揚州城指揮史王禮,原因就在於城門大開、毫無防備,致使晉商“騎兵”入城。

王禮被問罪,腦袋不僅被摘了下來,還用於警示大明所有地方軍士,城防無小事,絕不可掉以輕心。

兵部甚至因此頒佈了專門的城防律令,其中有一條:

若非朝廷官員、軍兵、驛使,任何人不得在城外三里內騎馬。

一旦觸犯,地方有權逮捕問罪。

晉商只是商人,只能牽著馬走出三里,才能上馬遠行。

其實這也不算啥,畢竟商人送別的多,什麼三里短停,十里長亭的,走多了也就習慣了。

“叔叔,回去之後,我還想出關。”

常百業憧憬地說道。

常千里看了一眼常百業,淡笑一聲,微微搖頭道:“出關就罷了,雖然眼下沒有韃靼、瓦剌的訊息,但估計用不了一兩年,那裡就會徹底亂起來,我可不想讓你冒如此之大的風險。”

“正因此如此,我們才需要多次出關,打探訊息以贏得朝廷重視。”

常百業堅持自己的觀點。

在京師這段時間中,常百業已然看清楚,商人想要地位,就必須贏得朝廷的認可。

雖然晉商帶來了五百戰馬,震動京城,堪稱萬人矚目,可沈一元、黃髮財等人帶來的卻是糧食,是三季稻,其貨物更關乎民生,得民心!

戰馬畢竟入的是軍營,服務於戰事,與百姓無關,驚歎過之後也就忘記了,不會輕易提及,可糧食會被百姓反覆提及,相應的,沈一元、黃髮財與南洋都會揚名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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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商出關與蒙古人打交道,自然不可能帶大量糧食回來,但大明正在發展羊毛紡織業,若是將羊毛紡織業做大,養活不少百姓,晉商也可以贏得口碑。

而這個前提,便是出關交易。

常千里擺了擺手,對常百業說道:“你還有更重要的使命,出關的事,就交給其他人去做吧。”

“什麼事能比得上出關重要?”

常百業著急起來。

常千里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朝廷要疏浚會通河的訊息,你應該也有耳聞吧,這是我們晉商的機遇。”

常百業疑惑不解。

朝廷開會通河貌似與晉商毫無關係,人工是朝廷徵調,錢糧是戶部直接管控,想要插足分一杯羹可不容易。

再說了,會通河這件事是通天大事,一旦出了問題,建文帝必會大發雷霆,到時候,參與其中的人估計沒什麼好下場。

挖河不是機遇,是坑。

一旁的曹有山見狀,伸手拍了拍常百業的肩膀,道:“你叔叔的想法是對的,你出關所慮不過有二,一效力朝廷,二取來羊毛。但這兩項,皆非長久之事,難成家業。”

“為何?”

常百業有些不認可。

曹有山看了看周圍,低聲道:“效力朝廷,刺探情報未必有功,一旦出了差池,定是有錯。此事不可久為。至於那羊毛,看似大有可為,實則利益有限,路途遙遙,耗費過大,均攤下來又能取多少利?眼下價高,過不了三五年價必下跌……”

常百業深吸了一口氣,轉過彎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在思維裡,將朝廷作為了“靠山”,認為“靠山”不倒,晉商就不會衰落。可現在想來,朝廷未必是靠得住的,他們只是利用商人取得情報,僅此而已。

若是沒有了這份價值,那晉商的存在與否並不重要。至於羊毛,呵,等收拾了瓦剌與韃靼,開個互市,讓他們每年納貢,不是更簡單?

到那時,晉商就再無用武之地。

只顧眼前,沒有考慮未來,很可能連自己走入死衚衕都不自知。

“那叔叔,我需要做什麼?”

常百業不再堅持,轉而看向常千里。

常千里指了指西北方向,說道:“在我們踏入山西境內之前,你需要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最好是一直待在山西吧。”

“若是我想明白呢?”

“三年後,常家你說了算。”

常千里認真地說道。

常百業心頭火熱,過了三里界碑,飛身上馬,高聲道:“那叔叔就拭目以待吧。”

常家的未來,不能寄託在朝廷身上,既如此,那就以商道贏官道吧。

山西,太原,布政使司衙門。

布政使丁景福焦頭爛額,來回踱步,朝廷明令,自山西遷五十萬人口至北直隸、河南等地。

移民不可怕,可怕的是數量!

五十萬啊!

丁景福不知道朝廷的人都在想什麼,張一張嘴就是五十萬人口,雖然山西底子厚,人口多,也不能如此折騰啊。

上奏朝廷的加急文書,至今也沒個音訊,看來朝廷已是下定了決心。

“害人之策啊!”

丁景福哀嘆一聲。

雖然在二月初,朝廷移民的文書已經送抵山西布政使司,但丁景福與一眾官員卻沒有公開訊息,而是聯名上書,請求朝廷減少移民規模。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丁景福恨不得自己站到城門口的土坡上張望,可朝廷始終沒有傳來訊息。

這清明節都過了,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大人,朝廷有訊息了。”

布政使司右參議李彬匆匆步入大堂,將手中的文書遞了過去。

丁景福連忙接過,忐忑不安地開啟文書,看了幾眼,頓時如五雷轟頂,後退兩步,跌坐在椅子裡,喃聲道:“朝廷一定要大規模移民。”

李彬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期,畢竟移民文書能從朝廷傳到山西,就說明內閣與戶部已經同意,既然他們同意了,地方的胳膊再反對,也幹不過朝廷的大腿不是。

“如此的話,還請大人即刻下令,召四府、二十州、七十七縣所有主官,以最快速度趕至布政使司衙門。”

李彬深知此事之緊急

,事態之嚴重。

朝廷給出了移民政策,但下面若是沒有執行,沒有領會,沒有宣傳,只是按照硬性指標去移民,很可能會激起民變。

到時候山西大亂,誰能擔負得起責任?

必須讓所有主官都來,聽清楚朝廷旨意與政策,宣告利害關係,說明白,到了緊急情況下,該如何應對。

丁景福皺著眉頭,咬牙道:“命令各地知府、知縣,無論遠近,務必在三月二十日抵達太原,同時,將大移民的訊息先傳出去吧。”

“啊,大人,萬萬不可啊……”

李彬連忙勸道。

在各地官員還沒有協調的情況下,將如此大訊息傳出去,山西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景象?

惶惶人心,如何度日?

萬一民變……

丁景福擺了擺手,拿起以前的文書,吩咐道:“遵命令列事吧,不過在傳訊息的同時,務必將朝廷政策說清楚,尤其是這一條,子孫可免費進入當地府縣修習課業,日後若參與科舉,酌情優選,若有移民中舉,優先選派官員……”

李彬無奈,只好答應。

朝廷要移民五十萬至北直隸、河南的訊息,在太原府首先炸開,並在口口相傳之下,訊息快速傳到周圍州縣。

兩日後,平陽府趙城。

已是花甲之年的楊臘月,坐在一棵槐樹下,暖陽照在身上,很是舒坦,一旁的柺杖似乎也打了盹。

頑劣的楊元傑帶著幾個“跟班”逃出了學堂,跑到巷口看著老槐樹,臉上滿是期待。

淡淡的素雅的清香彌散而來,那尚未完全綻開的槐花,已顯得誘人。

楊元傑躡手躡腳地帶人到了槐樹下,剛想爬樹摘些槐花吃,卻不料屁股一疼,哎呀一聲便跌在地上,回頭看著拿著柺杖的楊臘月,不由埋怨道:“楊爺爺,你就不能讓我們先嚐嘗。”

“槐花還沒開,嘗什麼嘗,不好好修習課業,跑出來作甚,王教諭就不管管?”

楊臘月頓了頓柺杖,很是不滿地說道。

楊元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道:“王教諭可沒心思管我們,聽說又要大移民,教諭大人去縣衙聽訊息,不過知縣大人去了太原,怕短時間回不來了。”

“大移民?”

楊臘月震驚地看著楊元傑,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楊元傑見楊臘月如此,不由笑道:“爺爺定是擔心移民成災吧?不過這一次移民應是不會,朝廷給足了政策……”

“呵,朝廷政策?什麼時候朝廷政策能信過!”

楊臘月憤然喊道。

“這……”

楊元傑身後的幾個跟班,頓時跑了。

誹謗朝廷可是重罪,這些人還打算以後考取功名,萬一留了案底,可就不太好辦了。

楊元傑嘆了一口氣,也沒介意,就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問道:“爺爺認為朝廷不可信?”

楊臘月呵呵冷笑起來,對楊元傑說道:“朝廷官員手段多得是,欺騙人更是手到擒來,什麼好聽的話,全都是胡扯。孩子,你可知道,洪武時期洪洞大槐樹移民,是如何移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