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縣社學有十六所,分散於宛平四周,以移民子弟為學子。

張博志與孫舉文因為一場“豪賭”,那自己從鎮江送到了北直隸,承擔起了教育重任,考慮到社學之重,隸屬於縣、州、府,行事處處受制,很容易重蹈明初覆轍,兩人曾在一月份上書朱允炆,提議將社學、縣學、府學獨立出地方,即:

社學隸屬於縣學,縣學隸屬於州學,州學隸屬於府學,府學隸屬於國子監,國子監隸屬於禮部。

朱允炆親筆回信讚賞兩人的提議,並表示會慎重考慮,希望張博志與孫舉文等人先打好社學基礎,招攬好百姓子弟,以做到“弱冠以下,務必進學”。

張博志經歷過洪武朝,知曉當年社學出過多少的問題,背後有多少的不堪回首。

受制於洪武朝的高壓政治與官僚統治,社學只是一個形式,學生不在學,師儒不講論,甚至還成為了官吏迫害百姓,撈取好處的一大手段。

社學沒好處可以撈?

呵,太天真。

這個世界上,官吏但凡想要弄點好處,螞蟻縫都能摳出錢來。

首先社學是有名額的,比如五十個名額。

其次,有願意讀書進入社學的,問有錢沒有,沒錢,滾。你家有錢,好,啥,孩子來了卻不想讀書,想玩?沒關係,有錢就不需要讀書。

最後,哎呀,不夠名額了,找人吧。比如種地的,經商的,沒空讀書的,逼著對方來社學,不來都不行,啥,給錢,哦,那什麼,我們換一家接著請,社學都夠名額。

朱元璋對這些事的定性是“逼壞良民不暇讀書之家”。

當然,社學在當時不被歡迎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課程設定有些無稽,以《大誥》為主課,不說《大誥》裡面的黑暗暴力元素,就說《大誥》這本書,實在是寫得文理不通,思想昏亂,詞語鄙陋,語氣狂暴,態度蠻橫。

可以斷定,《大誥》絕對不是哪位儒生搶手寫的,而是朱老闆親自所寫。老朱什麼文憑,還寫書……

作學問,怎麼可能拿如此書當主課,這還怎麼教導孩子?

社學辦不下去,純是折騰出來的緣故。

但朱允炆的社學與朱元璋的社學迥然不同,首先在課業上,取消了《大誥》與《大明律》,就設定了三門課業:

儒學、數學、雜學。

沒有任何強制要求,准許先生談古論今,准許先生用自己的方法教學,取消了硬性的體罰。

最讓張博志感覺到舒心的是,朱允炆不僅給予了先生相應的待遇,還免除了其家人徭役,給予了先生極大的尊重與禮遇。

眼下雖然朝廷還沒有明文規定,但張博志與北平布政使張昺商議過,一致認為社學對標縣學,即想要參與科舉考試,除了舉孝廉之外等特殊渠道,必須先透過社學進入縣州府學,然後進入國子監或直接參與科舉考試。

只有這種向上升的路徑確定下來,固定下來,百姓才會真正重視起社學,願意將孩子送到社學中來。

事實上,開春時許多百姓寧願自家的孩子種地當勞力,也不願送到社學中來,還是張博志帶人勸說了許久,說了無數的話和道理,這才讓社學有了生機。

張博志走訪過許多百姓,也瞭解過百姓不願送孩子上學的原因,歸納為三類:

其一,勞力,幹活。

五十畝地啊,生了娃不就是為了種地的,讀書,那是啥東西,祖上八代都是農民,不是讀書的料。

其二,學不出來。

天下學子無數,考試難度那麼高,朝廷三年才取那麼幾百人,分散到全國,能有幾個是移民的孩子?與其當個書呆子,還不如早點幹活,存點錢娶親生子,繁衍後代。

其三,心疼孩子。

說先生體罰孩子,鞭撻繩縛,若待拘囚。

這點張博志沒辦法反對,也反對不了,在洪武朝時,一些縣州府學,包括國子監,對學生的體罰問題都是很嚴重的,國子監因為在京師,受到的關照最多,不過他們比較幸運,體罰不多,砍頭的多……

以至於在一段時間內,出現了“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仇寇而不欲見”的場景,不過這種問題在洪武后期得到了緩解,原因是朱元璋的精力大不如從前,沒空管教育這塊。

為了徹底打消百姓顧慮,也為了規範社學,張博志、孫舉文連同上百名“社師”,經過一個多月的商議,編寫了一份《社學教條》,而這也成為了大明第一份規範社學發展的倡議公約。

在京師的朱允炆正翻看著《社學教條》,這是一份地方性公約性質的倡議,但此時此刻,朱允炆決定將其略作修改,形成朝廷文書,公之於眾。

“這份《社學教條》是北平布政使張昺送來的,張博志、孫舉文等先生倡主筆所作,其中內容解決了社學諸多問題,朕以為可行,你們看看。”

朱允炆對內閣解縉、國子監祭酒楊士奇、司業李-志剛三人問道。

解縉三人看過之後,連連點頭。

楊士奇稱讚:“此《社學教條》開篇明義,調理明晰,又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核心,適合社學學子。”

李-志剛表態支援:“國子監革制在先,天下府州縣跟之,然許多地方社學依舊遵循洪武時期的規制是不妥的,當改弦易轍,對標縣府學主張。”

解縉低著頭審視著《社學教條》,肅然道:“張博志、孫舉文主張遵循因材施教,視孩童實際而教學,不以教學而教學,是為大才,大智慧。”

朱允炆欣慰不已,道:“你們看其才,朕看其法。社學課表朕看過,雖有些寬鬆,然又貼合百信生活,須知許多十一二歲的孩子在鄉下已開始挑大樑了,黃昏準其課業結束,幫襯下家裡,是一件好事。學問雖在學,然不宜古板。”

“那臣將這一份《社學教條》抄錄下來,發向各地先州府與社學?”

楊士奇請示。

朱允炆微微搖頭,道:“這份《社學教條》是不錯,但只三門課是不夠的,朕想在課業中加一堂課。”

楊士奇不解,解縉問:“雜學已在其中,之所以沒有明確說明,是因為雜學訓導太少,只能視訓導之才而定。”

訓導掌握了什麼雜學,那就教導什麼,會兵法教兵法,會農學教農學,會商學教商學,什麼都不會,那也沒關係,國子監有課本,照本宣科總會吧……

朱允炆接過解縉手中的《社學教條》,提筆寫下兩個字:

蹴鞠。

解縉皺眉,提醒道:“皇上,蹴鞠不是學問……”

朱允炆沒有回答解縉,而是說道:“不僅社學要有蹴鞠,縣州府學、國子監,都需要加入蹴鞠課程,說它是課也好,說它是課餘活動也罷,朕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每十日教學,須有不低於三個時辰的蹴鞠訓練。”

“這……”

楊士奇有些為難。

國子監現在已經排滿了課程,還要分出三個時辰去踢蹴鞠,這個時間從哪裡砍啊……

解縉不知道朱允炆怎麼想的,蹴鞠這玩意又不是學問,踢再好也不能服務於科舉,實在是有些雞肋。

李-志剛保持沉默,事情不明,自己不懂,跟著祭酒表態就是了,他啥態度,自己就啥態度。

朱允炆知道這些人都是“唯學問”論的傢伙,只好從荷爾蒙,不,是精力旺盛,強身健體,團隊合作等方面闡述,這才讓幾人明白,教育不能光“德”、“智”,還得有“體”。

不信看看朝廷官員的身板,如果舉辦一場文官與宦官百米賽跑的話,朱允炆敢肯定,百分之八十的文官是跑不過宦官的……

“一月份時,張博志、孫舉文曾提議社學、縣州府學獨立於地方,不受縣府管轄,直接由國子監或禮部管理,你們認為如何?”

朱允炆詢問。

解縉猶豫了下,道:“將教育從地方府衙中獨立出來,朝廷管控會更為容易,然教育畢竟是地方政績考核重點,受吉安府入選十優州府影響,各地興辦私塾之風大長,社學眼下又集中在移民之地……”

楊士奇也不贊同完全獨立於地方,提出反對:“張博志、孫舉文兩位先生是好意,也是為社學發展著想,但無論是社學、府學,畢竟建在地方,若完全脫離地方縣、府衙,很可能會導致一地主官不重教育,反而有害。臣建議在考核中尤其重教育一項,將其與人口、田產等視為第一考核項,以激勵地方更重教育。”

朱允炆思考之後,認為解縉與楊士奇的看法是有道理的,如果教育不與地方利益掛鉤,地方定不重視,完全設定教育部門直管各級學校是不合適的。

李-志剛提議:“皇上,雖然將社學、府學等直歸禮部不妥,朝廷卻可以明確社學出路,以安百姓心思。”

朱允炆笑了。

沒錯,社學、縣學等收歸朝廷直管是行不通的,但社學肄業之後進入縣學的上升通道是可以確定下來的,兩者並不矛盾。

至此,大明教育系統得到了完善,補全了洪武時期缺失的一角,朱允炆的大教育戰略終邁出了第一步。

社學(包括大明初級學院)、私塾、家塾,成為了大明初等教育的主力,縣州府學構成了中等教育,國子監一家獨大,站在了大明教育的頂峰。

然而在大教育戰略推動之後,朱允炆遭遇到了執政以來最大的國內危機:

旱災與澇災。

老天是不給面子的,哪怕是朱允炆仰頭看著老天,它也沒有賞個臉。

五月,鳳陽府大旱。

五月中,松江府暴雨。

一場巨大的天災,逐漸席捲而來,讓滿朝措手不及。

朱允炆坐在奉天殿,聲嘶力竭,下令戶部、工部全力運轉,朝鳳陽、松江府調撥大量糧食,與此同時,解縉去了鳳陽,茹瑺去了松江府,鬱新去了蘇州。

內閣大臣一次出去三個,可見問題之大,情況之急。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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