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的百姓、商人、士子與婦孺,都看到了一車車人頭,看到了令人驚悚的一幕,連迎接張輔大軍的妓子也忘記撒出籃子裡的花瓣,一個個花容失色。

這就是戰爭,死人的戰爭。

這就是軍功,殺敵的軍功。

這就是大明,威武的軍士!

國子監士子們看著眼前的一幕,有些人身感不適,卻沒有一個人落荒而逃,自己的軍士殺敵幾千裡,如今戰爭歸來,獻上敵人的腦袋,有什麼好怕的?

這些恐怖根本就不配成為大明子民的噩夢,因為每個人的身後都站著強橫的大明軍士!

張輔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不由點了點頭。

大明百姓還是好樣的,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沒有因為這一幕而變得怯懦,更多的人投來的眼光,是敬畏,而不是戲弄,是敬重,而不是輕蔑。

鐵鉉不由笑了起來,對張輔道:“看吧,大明不是弱宋,三大營也不是上四軍。”

張輔連連點頭。

徐輝祖伸手讓軍士牽馬過來,打算從城牆上直接騎馬繞路到小教場,看了看解縉等人,道:“安南一戰,讓三大營揚名於外。眼下張輔又提賊人頭顱入京師在前,鐵騎神機銃威武在後,頗有漢唐之大風,走吧,回小教場,皇上怕也等急了。”

小教場,高綵樓。

朱允炆安靜得等待著,直至茶碗中的水泛出細微的波紋,大軍已近。

解縉、徐輝祖等人返回,對朱允炆稟告一番,便坐在了右手側,朱棣、朱權、朱植等一干藩王坐在左手側,文武大臣戰立兩廂,就連呂太后、皇后馬恩慧、寧妃、淑妃等人也走出深宮,坐在了綵樓後左側的閣樓中。

這是大明最高規格的禮遇,是朱允炆給張輔與眾將士最高的敬重。

當張輔騎著馬緩緩進入小教場時,呂太后、馬恩慧等人隨著眾藩王、大臣一起起身,對張輔與京軍行禮。

此時此刻,唯有朱允炆一人端坐。

這些人為大明出生入死,開疆拓土,值得大明權貴與所有人敬重。

朱允炆看著大軍將胡季犛等人的馬車拉到前面,看著一車車人頭並排在綵樓之前,聞著腥臭味,心中也不由地有些畏懼。

雖然在後世看過許多血腥的畫面,看過戰場血肉橫飛的影視,可熒幕之上與現實之中的衝擊力完全是兩碼事!

那些人頭猙獰著,恐怖無比,就連味道都足以讓人乾嘔,撲面而來的,都是死亡的氣息,似乎從人間跌落地獄,置身於人頭京觀之間。

心頭猛地一熱!

朱允炆緊握拳頭,強忍著心頭的不適,看向解縉。

解縉立於樓前,一臉肅穆,展開旨意:“赦曰:諸將士,為國征戰,安南事畢,王將班師,虜獲敵酋,歸我家園,現聽君令——卸甲!”

“卸甲!”

一群禮官扯著嗓子喊道。

隨後鼓樂聲大起,數百伶人開始吟唱起《出車》:“我出我車,於彼牧矣。自天子所,謂我來矣。召彼僕伕,謂之載矣。王事多難,維其棘矣……”

聽著古老而悠遠的《出車》,張輔、鐵鉉、俞讓、俞通淵、袁嶽、楊榮、楊溥、程寬等十八人下馬。

已有內侍上前,幫著十八人卸甲。

皇后馬恩慧拍了拍手,身著盛裝的宮女端著托盤緩緩而去,宮女到時,內侍剛剛完成卸甲,托盤上,盛放著冠,衣,裳,靴,玉帶和笏板,內侍幫著其換上新衣。

如此待遇,除大勝不可享。

張輔手持笏板,上前一步行禮,高聲喊道:“臣,張輔!受天子命征剿安南胡氏父子,如今敵酋已押至京師,特來繳令!”

朱允炆起身,伸手道:“愛卿辛苦,起吧!”

張輔拿出配劍與大印,放在了內侍的托盤中,轉而奏報:“安南胡氏父子殺盡陳氏皇室一脈,臣原想在陳氏中選人復立陳氏,然陳季擴等人為賊寇所害,陳氏宗親覆亡,加之安南百姓歸附大明心切,盼望天下和平日久,臣遵民意上書,奉命戡平地方,整頓交趾郡。”

“自十月出徵,兩個月內平定安南全境,安南大將範元瑰、朱秉忠等授首,胡季犛父子終被擒獲,一干叛賊、犯我大明疆土者首級皆在這裡,還請陛下檢驗!”

朱允炆看了一眼人頭車輛,如此多的人頭,往少了說,至少也有三千人吧。

“朕已檢驗,愛卿辛苦。”

朱允炆肅然,然後看向囚車裡狼狽不堪的胡季犛,問:“胡季犛,你可知罪?”

胡季犛有氣無力地看著朱允炆,眼前的帝王是如此的年輕,其年紀甚至比自己的兒子還要小,但偏偏就是此人,派遣大軍擊敗了自己,毀掉了一切。

“我不知罪!安南的事輪不到你們大明說了算!朱允炆,你記住了,安南永遠不會臣服於大明,你們將陷入沼澤之中,被牢牢拖拽到地獄裡,你們將不得好死!”

胡季犛扯著嗓子,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怒喊。

朱允炆哈哈大笑,對胡季犛說:“安南百姓請求內附,大明遵循民意而為,又有什麼不妥呢?胡季犛,你錯就錯在,不應該招惹大明。燕王,將他帶到宗人府,改日公開斬決!”

雖然朱棣沒管理宗人府,但誰讓他輩分高呢。天下諸王,都歸宗人府所管,胡季犛畢竟是個王,不應該送到刑部去。

朱棣大笑著,命人將胡季犛父子等送到宗人府。

張輔見胡季犛等人被帶走,再奏報:“臣率兵出征時,鳳陽大旱,浙西大澇,百姓受苦。為補國庫,賑濟百姓,臣於安南升龍城王府與清化王府中繳獲眾多奇珍,獻給陛下!”

一份長長的清單,以二十八斤的牛頭金為首,之後是大量白銀,隨後是珍珠、玉器、玳瑁、珊瑚、上等木料……

雖然商人拿走了許多東西,但王府裡面的財寶,還不是商人有資格動的。張輔帶人打下一個國,沒一點戰利品也說不過去,現在好了,拉到京師來,夠顯擺的了。

夏元吉聽著很是舒坦,如此多的財富能夠辦許多事,來年新軍之策還可擴大一些,按照這個速度,不出五年,新軍之策便可覆蓋全軍。

馬恩慧聽著如此多的寶貝,不由笑彎了眉眼,後宮現在雖然很有錢,但大部分錢財都被挪用了。

商人拿出一千萬兩買下安南國財富,事實上只出了五百萬兩,剩下的五百萬兩是皇家中央錢莊出的,裡面就有後宮一百萬多兩銀子,多年積蓄都投到裡面去了,若不是還把持著一干生意,元旦時估計都沒辦法發賞錢了。

現在張輔帶來了如此多的財富,後宮總算可以緩一緩窘境。

朱允炆很是滿意,但考慮到軍士疲憊,也不打算讓禮官將所有名單一點點念下去,對眾將士喊道:“你們得勝歸來,朕想過無數話語來誇讚,可看到你們,朕只想說一句:你們是大明的好男兒!”

大明的好男兒!

眾將士聽聞雙目一熱,屍山血海爬出來,贏得這一句,足夠了!

挺直胸膛,昂首赳赳!

“軍中大宴三日,三日後朝廷論功行賞!”

朱允炆發了話。

眾將士高興不已,去年七月出徵,眼下三月多回來,十個多月的時間裡,不是行軍就是打仗,鮮有好好休整的時候,眼下回到了京師,回到了最安全的地方,自然要好好慶賀下!

朱允炆走了,留在這裡他們也喝不盡興,不過解縉、徐輝祖等人就放開了,不是找張輔就是找鐵鉉等人,非要一起喝酒,順便聊一聊安南戰事中的細節。

鐵鉉可不敢喝多了,陪著眾人喝了幾口就連忙回到了兵部,同時還找來了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徐凱,安全域性湯不平,為的就是一件事:

核對軍功簿。

考慮到軍功事關軍士封賞與晉升,不容有半點馬虎。為了避免有人徇私舞弊,貪了軍士功勞,此番安南之戰軍功薄設了三本,五軍都督府一本,兵部一本,安全域性一本。

但有不同,就必須深入核對。

朝廷論功行賞,這三本軍功簿是關鍵。

誰殺了多少敵人,誰第一個登城,誰殺了將官,誰應該軍功幾轉,提升幾級,這都必須在三日核心算清楚,報送給內閣與皇帝。

南征的財富都送到了後宮,朱允炆也沒有客氣,讓馬恩慧、寧妃等人先挑選了一些寶貝,然後留下了十萬兩之後,其他價值至少兩百萬的財富,全撥給了戶部。

經過三年多的經營,皇宮產業已經形成了規模,每年所得早已自給自足,還有大把大把的剩餘,留著這麼多錢財在後宮也沒個用處,不如交給戶部,讓戶部將錢花出去。

基建必須加速了,混凝土路的速度雖然很快,但依舊無法滿足朱允炆的要求,加上西北存在的隱患,朱允炆決定在今年再次加派人手,將混凝土道路早點從北平修到大同去,然後從大同再修到甘肅。

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基建計劃,也是一個花錢如流水的計劃,因為有些地方很荒涼,混凝土材料都需要後方供應,加上有些地段不適合直接鋪設混凝土道路,必須深挖造個路基,工程量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