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船兩側,一根根長櫓整齊劃一地搖動著,龐大的寶船碾過沖刷而來的河水,緩緩前進。

趙世瑜操作著船舵,讓船隻以“之”字形前進,以減輕前進的阻力。

“還沒有發現大陸嗎?”

趙世瑜有些著急。

駱冠英拿著望遠鏡不斷看向前方,卻沒有發現大陸的蹤跡,至船舷一側,對掛在船舷外的兩名軍士喊道:“如何?”

一名軍士仰頭喊道:“這裡的水已經是淡水了,水流來在正前方,那裡一定有大陸!”

駱冠英有些驚訝,這他孃的都跑了幾個時辰了,至少三十里,舉目四周,一個島都沒看到,大陸也沒半點影子。

這要多恐怖的河流,多龐大的水量,才能將大海直接衝成淡水的!

船繼續前進,軍士一個時辰一輪換,不斷前進,直至到了夜裡,駱冠英也沒有看到大陸的影子,眼看著太陽即將落入“海底”,軍士疲憊,駱冠英只好下令:“集合,休整。”

四艘船緩緩靠攏,然後拋錨。

蘇庵上了寶船,對駱冠英喊道:“此處已可以著錨,而且已全淡水。”

駱冠英下令趙世瑜組織軍士打水,並要求廚子拿出看家本事,弄一頓豐盛的晚餐犒勞軍士。

隨軍食物並不短缺,尤其是肉乾、燻肉、魚乾,更是充足,至於蔬菜那也是有的,那就是豆芽。大明水師遠航不像百年之後的西方,雖然不知道什麼是敗血症,也沒有帶一大堆橘子航行的習慣,但大明水師遠航卻沒有敗血症,根本就在於豆芽上。

只要帶足夠豆子,就可以發豆芽,也可以磨豆漿,滷豆腐,吃飯多種多樣,最主要的是,可以確保軍士健康。

水質已完全沒有問題,但為了安全起見,駱冠英嚴禁軍士下海,只准打上來水洗澡,水管夠了喝,但不能喝死了。

晚餐極是豐盛,駱冠英甚至准許軍士每人喝三杯酒。軍士熱鬧非凡,而駱冠英卻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空。

趙世瑜提著酒囊走了過來,遞給駱冠英:“我問過樑大方了,無論是看星辰,還是看司南、指南針,那裡都是西面,我們的方向絕不會有錯。”

“淡水都補充好了?”

駱冠英詢問。

趙世瑜笑著點頭:“放心吧,憂患意識大家還是有的,儲備的淡水足夠支撐我們一個月航行的。但我想,大陸一定就在前面了,這些淡水未必會用得上。”

駱冠英鬆了一口氣,轉過身,依靠著船舷,享受著溫和的海風:“趙兄,你說張玉他們是不是已經抵達了南美洲。”

趙世瑜目光中有些擔憂:“若他們沒有偏航,一定會在我們前面,但我擔心,他們已經偏航了。”

駱冠英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趙世瑜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如果張玉他們已經抵達了南美洲,無論如何,他們都會選擇停留在海岸邊,製造出訊號,傳訊其他人,這裡是大陸。

可,沒有訊號。

“偏航不可怕,只要他們不進入馬尾藻海,總會來到這裡的。”

駱冠英喝了一口酒。

這一夜,除了守備軍士依舊盡職巡視外,其他軍士都在舒坦中沉睡,一覺睡到天明的更是不再少數。

當太陽從都海面上跳出來,光芒照在日月旗上時,駱冠英已下令拔錨起航。

吃飽喝足,恢復活力的軍士,讓寶船行進的速度更快了幾分,船艙裡,吆喝的號子聲不斷,甲板上,瞭望人員更是不斷盯著前方。

駱冠英、趙世瑜等人也安心下來,梁大方將海圖鋪在桌子上,用硯臺押注,指著海圖說:“皇上說起過,在南美洲有一條巨大的河流,名為亞馬遜河。從海水成為淡水、三文魚、可以拋錨等來看,我們最可能的位置,就是亞馬遜河的入海口不遠處。”

“不遠處?這都多遠了還不遠……”

駱冠英多少有些焦慮。

朱允炆雖然說了亞馬遜河,但沒說亞馬遜河在汛期的時候,擁有極大的洩水量,足夠將大陸架外三百多里的大海都沖淡。

別的河流入海,都是淡水口,這裡都成了淡水一片海了……

瞭望軍士劉麟站在高處的瞭望塔上,拿著望遠鏡,觀察著遠方,太陽已升至頭頂,溫度高了起來,汗水直往下滴。

眼淚滲至眼中,蟄得生疼,尤其是眼角的傷還沒好,昨天爬塔的時候不訊息碰傷了。

劉麟擦了擦汗水,抬起頭繼續用望遠鏡看向遠方,時不時放下望遠鏡休息下。

自建文五年九月離開京師,還差四個月就兩年時間了,也不知道自己婆娘能不能收拾好那二十畝地,婆娘腿腳不太好,一到下雨天腿還疼,據大夫說,這是被露水、寒水給打了,落下了病根,只能慢慢調養。

好在朝廷待遇好啊,也在乎大頭兵,聽軍醫說起過,國子監要每年都會免費診療軍人家眷,連開藥都是低廉的,也不知道國子監有沒有這樣辦,自家婆娘有沒有聽到訊息。

大兒子長得五大三粗,讓他識字,硬是把先生給逼瘋了,看來以後也只能和自己一樣,當個刀口舔血的大頭兵了。

自己還有個女兒,今年也有十五了,明年十六,該說婆家了,也不知道哪家小子這麼好福氣。

哎,女兒啊,說到底就是個賠錢貨!

養了十多年,沒落個什麼好處,還得給她準備嫁妝,自己這幾年賺來的餉銀,也不知道多少都落人家手裡去了。

但是啊,自己卻偏偏疼愛女兒,她就是自己的心頭肉啊。哪怕是賠錢貨,那也是自己的寶啊,誰要是欺負了她,自己非要拿著大刀堵他們門口去。

老子是武夫,出身水師,別給我講那麼多道理。

呵,就這樣,老實人容易被欺負,咱就當一個強勢點的惡人,多少還能保護下女兒。

劉麟想著家人,拿起望遠鏡看了一眼遠方,頓時愣了下,連忙放下望遠鏡凝眸看去,又拿起望遠鏡看了看,隨後放下望遠鏡,啪啪兩聲,直打在大腿上。

嘶!

不是幻覺!

劉麟再一次拿起望遠鏡,看向遠處,在慢慢無際的海盡頭,出現了一條極為寬大的河道,不,不像是一條河道,更像是十幾個長江口!

那裡出現了泥土,出現了平原,出現了樹木!

陸地!

是陸地!

劉麟放下望遠鏡,雙手緊握瞭望塔的邊緣,低下頭衝著甲板上的人喊道:“看到大陸了!”

駱冠英、趙世瑜、梁大方等人連忙跑至船頭,紛紛拿起望遠鏡去看,終於看到了夢想之中的土地!

“兄弟們,給我加把勁!看到大陸了,看到大陸了!”

駱冠英轉身到了船艙入口,趴在上面衝著船艙裡面喊著,底層的軍士聽聞,更是紛紛興奮起來,寶船速度加快起來。

劉安、蘇庵、王真其他船隻也發現了大陸,紛紛敲起銅鑼,打出旗語。

駱冠英激動不已。

隨著寶船前進,遠處的壯觀景象開始映入眼簾。

誰見過無邊無際的河口啊!

駱冠英心都在顫抖,這他孃的叫河口,連個邊都看不到!如果讓駱冠英知道,這河口的寬度達到了近五百里,不知道是什麼感想……

為了尋找一個上岸的地方,船隊直向北行走了兩個多小時,才堪堪找到了合適的地方,一處低矮的平原地帶。

大福船在前面不斷探深,避免寶船開進來直接擱淺。

令人吃驚的是,海岸邊的深度少說也有十多丈,完全可以支撐寶船停靠,但謹慎的駱冠英還是選擇了三十丈外,深二十丈的位置。

這種選擇,是擔心出現退潮問題,導致船隻擱淺無法航行。

梁大方看了看龐大的亞馬遜河,又看了看著持續不斷的洩水量,認為駱冠英太過小心了。

駱冠英的小心並不是這一點,船隻拋錨之後,駱冠英下令五百軍士,穿著盔甲,揹負武器與長弓,先行上岸,探查情況。

五百軍士乘小船,用繩掛在樹上,搭建起一個小型的“渡口”,踩著土地,軍士們都要哭了起來,但軍令在身,不可不行。

十里探尋!

駱冠英約束軍士,沒有軍令誰都不準下船,直至五百軍士在岸上搜尋返回,告知並無人存在的痕跡,附近也沒有猛獸,可以紮營,駱冠英才鬆了一口氣,下命登陸。

上岸,趙世瑜狠狠踩了踩腳下的土地。

馬歡直接坐了下來,抓著泥土,聞了聞氣息,直想哭。

劉安仰頭看天,第一次感覺天這麼藍。

駱冠英看著不斷上岸的軍士,也不由地笑了起來,歷經危險,橫跨萬里無島海域,大明的船隊終於抵達了這一塊神秘的土地!

“趙世瑜,去,把大明的旗幟插在這裡!”

駱冠英扯著嗓子喊道!

趙世瑜高聲答應一聲:“好,兄弟們,拿出我們的旗幟,插在這一片土地之上!從今往後,這裡就是咱們大明的地盤了!”

駱冠英差點咳起來,瞪大眼看著趙世瑜,自己可沒說出這樣的話啊,你不能私自加詞啊。

不過,這裡不是沒有人踏足嗎?

大明來人了,佔據了,不就是大明的領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