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不平行禮,離開房間,站在門外,心頭有些壓抑。

陳祖義與倭人勾結在一起,並不算是什麼新事件,朱權與龐煥也不會冒著風險傳遞一條已經傳遞過的訊息,很顯然,朱允炆隱瞞了文書的內容,或許,裡面的訊息太大,自己已經不適合知道了。

不適合知道的訊息,只有一條被朱允炆勒令忘記的訊息。

看來,南海的風浪要大起來了。

湯不平挺直了胸膛,掃去心頭的陰霾,目光堅毅地看著樓下來往的人,無論朱允炆如何選擇,他一定是對的,這就夠了。

郭家。

族長郭旭緊急傳喚其他郭氏門主,一群人到場,臉上多少有些不快,嘴上不說,心中免不了嘀咕:你一個糟老頭子就不能少折騰下,昨天剛碰頭了,今天還來,日子還讓不讓人過了?

“燕瓊,說說大卓礦場的事吧。”

郭旭拄著柺杖的手有些顫抖,整個人身體都要伏在柺杖上,藉此以壓制心頭的恐懼。

郭成霍地站了起來,憤怒地說:“族長,大卓礦場的事昨天才議過,今日就沒這必要了吧?何況郭亥不在這裡,我們議說大卓礦場,豈能避開他來談論?”

郭旭聽聞,顫顫悠悠地起來,一步步走向郭成,郭燕瓊在一旁小心攙扶,郭旭伸了伸手,對郭成說:“你,把頭低一點。”

郭成湊了過去。

啪!

郭旭一巴掌打在了郭成臉上,雖然沒多少力道,卻足以讓郭成膽戰心驚。

郭成捂著臉,難以置信之中夾雜著惱羞成怒:“族長,我需要一個解釋!”

郭旭拿著柺杖就要打人,郭成不敢反抗,只好避開,郭隋見狀,連忙起身阻攔:“族長年齡大了,就不宜動手打人了吧,萬一傷了骨頭……”

“老子想打的人是你!”

郭旭拿著柺杖就打過去,可惜年老了,打在人身上根本就不疼。郭隋捱了一棍,伸手抓住柺杖,厲聲說:“族長,我們敬重你,但也不能倚老賣老!”

郭燕瓊發了狠,一巴掌就抽了過去,看著後退撞翻了茶桌的郭隋,喊道:“怎麼跟族長說話!”

“你竟然敢打長輩?”

郭隋震怒。

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以幼凌長,皆是不可饒恕之事。

族長打自己,那是他長輩,年紀大,郭燕瓊不過是個侄輩,竟也敢打自己,還真是反了他!

郭旭憤怒地喊道:“夠了!”

郭燕瓊攙扶著郭旭坐了回去,郭隋、郭成面色很是難看,今日事若是傳出去,這兩家人的臉面往哪裡擱?

郭旭喘息幾口,看向郭成:“昨日族會,已經剝奪了郭亥三座礦場管事,緣何他還住在大卓礦場?你如此違背族會決議,可曾想過會把所有人都害死!”

郭成愣住了,不知道郭旭抽什麼風,即便是剝奪了郭亥管事一職,那也得有個過渡與交接吧,一晚上都不給人,是不是太過分了?至於害死所有人,又從何說起?

“族長,這是何意?”

郭振起身,不安地問。

郭燕瓊見父親捶著胸口,難以言說,便上前說道:“你們還不知道吧,建文皇帝已經到了句容,昨晚上就在大卓礦場,還將那郭亥、郭志給,給……”

“啊,我兒怎麼樣了?”

郭隋連忙追問。

“給凌遲了!”

郭燕瓊咬牙喊道。

郭隋眼前一黑,身體踉蹌,差點暈了過去。

皇上到了句容?

還凌遲了郭亥、郭志,這,這怎麼可能,為何自己沒有收到半點訊息?但看郭燕瓊的神情,郭旭的臉色,就知道事情很可能是真的!

“皇上為何會突然到句容?又為何凌——殺了郭亥?”

郭振驚慌地問。

郭燕瓊看向郭隋、郭成,咬牙說:“這兩位叔叔,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郭亥、郭志這些年到底揹著我們幹了些什麼!郭亥經營礦場收益很大,年年送來的禮也多,諸位都是受了的,可誰想過,每一份禮物,每一文錢,都沾著骯髒的血。郭亥吃了人,現在,他也被人吃了!天好輪迴,可饒恕過誰?!”

“被人吃了?”

眾人聽得毛骨悚然,一想起那個畫面來,就不由得顫抖。

“郭隋,郭成,到底是怎麼回事?”

郭虎看向兩人,著急地追問。

郭隋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皇帝來了不說,還活剮了自己兒子,下個該不會是活剮自己吧?

郭成哆嗦著不敢說話,郭亥的所作所為他是清楚的,要不然哪裡來的低廉人工,哪裡來的大量供應,哪裡來的高額利潤?

郭燕瓊見兩人不說話,便喊道:“讓大卓礦場的礦工孫立進來!”

孫立跑入堂中。

郭燕瓊陰沉著臉色:“告訴他們,昨晚上大卓礦場發生了什麼!”

孫立是句容本地人,親眼見到郭亥被凌遲,離開礦場後跑到句容,還沒回到家藏起來,就被偶然外出的郭燕瓊發現。

郭燕瓊見孫立驚慌失措,灰頭土臉,身上還沾著石灰,這才找問話,瞭解了礦場中發生的事,急忙讓郭旭召集眾人商議對策。

孫立沒有隱瞞,將昨天白天多了四個礦工,晚上五個礦工打架,半夜一群人控制礦場,今日白間凌遲,吃肉,遣散等一干事都說了出來,自然也包括郭亥的諸多罪狀。

郭氏族人一個個臉色蒼白,一些人扶著桌子幾次都沒站起來,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管家郭坤收到訊息,連忙說:“族長,諸位,外面傳來訊息,句容所有石灰石礦場都被查封了,動手的是安全域性的人,有人見到了郭綱……”

眾人明白了,事態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也沒有誰能力挽狂瀾,沒有誰能一手遮天去掩蓋了。

天,終究是用手遮不住的!

郭旭看著亂哄哄的場面,柺杖咚咚作響:“現如今知道害怕了?”

郭振、郭虎等人不敢直視,只好低著頭。

“郭家大禍臨頭,我老頭子一個,差不多該走了,可你們呢,你們的子孫與家人呢?一個個為了點錢財,昧了良心,幹著喪盡天良的事,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啊,現在時候到了,我們都該以死來告罪句容百姓,告罪死去的礦人啊!”

郭旭一口氣說出如此多的話,喘息變得更厲害。

郭燕瓊想要讓郭旭休息,可郭旭擺了擺手,看著眾人,說:“燕瓊,我問你,你管理的礦場可有如此惡劣之事?”

“絕對沒有。”

郭燕瓊保證。

這倒是沒錯,郭燕瓊為人寬厚,管理礦場循規蹈矩,而且主要招用之人是句容本地人,還準人每個月休息一兩日回家,並不存在囚奴一類的事。

郭旭看向郭成、郭振:“你們手裡的礦場呢?”

郭振如郭燕瓊一樣,並無問題,但郭成就不一樣了,看他支支吾吾的樣子,就知道跟著郭亥學壞了。郭成猛地跪了下來,喊道:“族長啊,你可以要救我,我都是被郭亥迷惑的。”

郭旭痛苦地閉上眼,嘴角哆嗦:“幾年前,你還是一個敦厚仁孝之人,如今你竟成了惡魔!來人,把郭成、郭隋綁了,把我也給綁了,送至皇上面前,聽處發落!”

“啊,當不得啊。”

郭振、郭虎等人連忙勸,綁了郭成、郭隋那是應該,族長一把年紀了,再這樣折騰,怕是要嚥氣了。

郭旭老淚縱橫,起身說:“眼下郭家上下能做的,只能是自縛請罪啊。你們身上乾淨,不需要請罪,可他們不乾淨,我身為族長,管理不善,手也不乾淨!咳咳,不要再爭執了,等安全域性上門,我們都得死!綁!”

郭燕瓊等人無奈,只好找來繩子,將幾人綁了起來。

郭旭看著自縛的郭燕瓊,不由皺眉。

郭燕瓊苦澀地看著父親,說:“我雖在礦場上無大的過錯,但沒有幫著父親管理好大家,也有責任,今日就讓兒陪著父親一起請罪吧,是生是死,兒都陪在父親身旁,也算是儘儘孝道了。”

郭旭點著頭,蒼白的發在飄,皺了的皮囊在顫,柺杖一聲,接著一聲,郭家滿門聽聞之後,垂淚不已,有人跪在家中等候未知的命運,有人跟著老族長,自縛雙手一路跟隨。

句容出現了從未有過的一幕,郭家族長與一干眾人都被捆著雙手,從街道上緩緩行進著,無數人出來圍觀,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聽說皇上來了,還下令封了石灰石礦場。”

“皇上來句容了?”

“好像是,還有人說郭亥、郭志被凌遲了,割了幾千刀呢。”

“道聽途說吧,皇上仁慈,登基多年罕用如此酷刑,再說了,郭亥不是挺好的一個人,去年大夥受了雪災,他還出錢購置了不少煤炭,幫著大夥。”

“誰知道呢,郭家如此模樣,想來有咱們不知道的事。”

“走,看看他們去哪裡。”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跟在郭家請罪隊伍的後面。

客棧。

朱允炆聽著劉長閣的報告,原來緊繃的臉色終於好看一些。

駱家礦場雖然有一些問題,但並不存在郭亥買賣人口,強制奴役,掠搶過往行人等罪大惡極之事,守住了底線,駱家的人還不至於被拉出去罩上漁網。

“那就讓駱盛、駱華、駱冠華來見朕吧。”

朱允炆翻開賬本。

劉長閣剛答應,還沒離開,郭綱便走了進來,稟告道:“皇上,郭家族長與一干人員,自縛遊街,看其方向,應該是去縣衙。”

朱允炆聽聞,一拍桌案,怒道:“自縛請罪?他們不是廉頗,朕也不是藺相如!來這一套是博取百姓同情,給朕施壓的嗎?既然要請罪,那就乾脆戴好枷鎖鐐銬!讓縣衙給他們上刑具!”

郭綱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出了門之外,見劉長閣還沒離開,似在等待自己,便走上前去。

劉長閣看了看朱允炆所在的房間,拉著郭綱低聲說:“郭家族長郭旭年齡太大了,莫要給枷鎖了。他若死在枷鎖之下,有損皇上名聲。”

郭綱猶豫了下,最終還是點了頭,作屬下的總要為皇上多考慮一點,顧旭那老頭子確實也扛不住沉重的枷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