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哐當!

亦力把裡摔碎了往日裡珍愛的陶瓷,掀翻了桌案,歇斯底里地喊著:「大明欺我!」

馬哈麻、施萊、雷克原、喬爾蓬等人面色慘淡。

雷克原最是愧疚,朱棣答應發兵救援亦力把裡城,還讓自己告訴所過之地幫大明籌備糧草,不得襲擾大明軍隊,結果大明卻憑藉著自己的命令,大開城門,迎接明軍,以致於柳州、火州、吐魯番、別失八里相繼被明軍佔領!

還有最重要的委魯母城!

明軍控制了委魯母城,就相當於阻斷了亦力把裡東西之間的通道,整個亦力把裡國已然被攔腰斬斷!沙米查干的政令、軍令、聲音,再無法傳到委魯母城以西的地方!

可恥的大明,背信棄義的大明!

雷克原咬牙切齒,對沙米查干道:「大王,給我軍令,我願進入晶河,收攏軍隊,至委魯母與大明決一死戰!」

馬哈麻鬆開拳頭,厲聲道:「晶河已經沒有兵力可以阻擋明軍了,況且,現在最大的敵人不是遠在委魯母城的朱棣,而是城外的哈里!城池一旦失守,我們將再無生路!」

施萊目光有些遊移,大明的背叛很可能會徹底壓垮沙米查干,讓他再沒有信心堅守下去,憤怒之下,掩蓋的是想要逃離卻不敢說出來的心思!

既然國王不好意思說,那自己就替他說吧。

施萊打定主意,道:「大王,眼下哈里帶大軍圍困亦力把裡城,連日來瘋狂進攻,軍士損傷慘重。且帖木兒的主力已前移阿拉木圖,一旦帖木兒出手,城池必是難守。不妨趁哈里進攻間歇時,帶主力向北撤退,翻過阿拉山口與博羅科努山之間的隘口,進入艾比湖附近修整。」

喬爾蓬憤怒地看向施萊,喊道:「你瘋了嗎?沒有了亦力把裡城,我們就再無立身之地!我們的精銳騎兵已經損失殆盡,一旦離開城池,失去庇護,我們用什麼來阻擋哈里的精騎!我們絕不能將後背留給敵人!」

施萊無奈地看著喬爾蓬:「那你告訴我,如何能守住城池?!你是不是忘記了,帖木兒就在八百里之外!若他帶兵壓上來,近二十萬大軍,我們拿什麼來守城?!城破,屠城啊!我們需要轉移,需要放棄這裡!這是我們儲存有生力量唯一的辦法!」

蒼琅——

劍出鞘!

沙米查干面目猙獰地將劍插入到施萊的胸口,喊道:「有言撤退、畏戰者,格殺勿論!」

施萊伸出手,很想抓住沙米查干,可渾身的力量似乎被快速抽空。

呵,可笑!

自己一生忠誠,為他征戰,為他衝鋒,大小傷口三十餘,如何都想不到,傷自己最深,最致命的,不是來自於敵人的刀劍,而是大王的!

噗通!

施萊死了,眼睛瞪得很大,真正的死不瞑目。

沙米查干沒有擦帶血的劍,厲聲下令:「動員城內所有的人,一定要守住城池!這裡是我們的國都,失去這裡,我們又能去哪裡?難道諸位想要像一隻狗一樣被人趕來趕去?用盡辦法,守住城池!」

「遵命!」

眾人答應。

沙米查干讓其他人退下,讓侍衛帶走了施萊的屍體,揮退左右,對自己的親弟弟馬哈麻低聲說:「你把最精銳的騎兵召集起來,準備撤退吧。」

「什麼?」

馬哈麻幾乎不敢想象,大哥啊,如果你想撤退,幹嘛要殺了施萊,他不是白死了?

沙米查干有自己的苦衷,城被圍到現在,阻滯哈里二十幾日,他都要瘋了,若是還打不下城池,那他想兩個月滅掉亦力把裡的豪言壯語就徹底成了一個笑話,而這對於急切想要成為帖木兒帝

國接班人的哈里來說,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哈里瘋狂起來,亦力把裡城就危險了。擋住哈里或許是自己的極限,可誰又能擋住帖木兒?

時間每拖一日,亦力把裡城就向著死亡踏出一大步。

現在,死亡的深淵就在眼前了,只差一步,就差一步了,再不轉身離開,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沙米查干看著馬哈麻,為自己殺掉施萊作了辯解:「你是知道的,他如果不死,其他人很難堅定意志繼續戰鬥下去,我們需要他們持續戰鬥,為我們離開爭取更多的時間。」

馬哈麻暗暗嘆息,也不好再說,只好答應道:「北城門在我的人控制之下,我們從那裡離開,沒有人會察覺。只不過大哥,我們去哪裡?」

沙米查干看了看輿圖,愁容滿面。如果大明沒有佔據委魯母城,自己還能向東,進駐別失八里,再不濟能跑到蒙古草原上避避風頭。可現在,向東就是找死,唯一的出路,就是向西北。

「去欽察汗國,脫脫迷失或許可以收留我們。」

沙米查干作出了決斷。

馬哈麻對這個決斷並不放心,擔憂道:「大哥,你是知道的,白帳汗脫脫迷失之所以能夠打敗大汗庭的權臣馬買,成為欽察汗國大汗,是帖木兒支援的結果。脫脫迷失不會因為我們這些殘兵敗將而得罪強大的帖木兒。」

沙米查干看向馬哈麻,指了指輿圖:「那你告訴我,這天下之大,哪裡是我們落足之地?」

馬哈麻找不到了。

南面是天山,翻過不去。

西面是哈里與帖木兒的大軍,衝不出去。

唯一能走的就是向北,西北欽察汗國未必收留,東北大明肯定不會收留,正北是阿爾泰山脈,想要活著翻過去也不容易,即便是翻過去了,見到草場,就可以和馬哈木打招呼了。

這些年來亦力把裡與瓦剌打了好幾次,積怨太深,馬哈木也不信佛,估計是不會放下屠刀的。

馬哈麻有些麻了,恨不得跳起來馬麻幾句,這算啥,被困在亦力把裡城,成了一個死局?

「只能鋌而走險,去欽察汗國。」

沙米查干唉嘆。

馬哈麻重重點頭,是的,沒其他的選擇了。

城外,軍帳。

哈里雙眼佈滿血絲,對羌支歷、巴啟山、卡拉奇商議作戰事宜,塔姆不在,因為他戰死了。

亦力把裡城防的堅固超出了哈里的預期,沙米查干的防守意志也堅不可摧,哪怕戰爭打到了白熱化,哈里的軍士已經爬上了城牆,但還是被瘋狂的守軍給趕了下去。

哈里清楚得記得塔姆被砍死在城牆之上的身影,只可惜自己的軍隊被火銃、弓箭給阻隔住,沒有形成接續作戰,失去了搶佔城池的戰機。

「時間不多了,再不攻克亦力把裡城,我就要成為家族的笑柄,你們也將揹負著恥辱。想想吧,如何才能攻克城池!」

哈里善於騎兵作戰,攻堅並不是最擅長的事,雖也打造了回回炮,卻始終無法壓制城上的守軍,再這樣耗下去,只能徒增損傷,損壞士氣。

羌支歷不說話,巴啟山也沒有了辦法,卡拉奇見兩人沉默,只好開口道:「沙米查干動員了所有的兵力來守護城池,現在城中足有六萬多兵,雖然這些日子折損了一些,想來還是有五萬之眾。強攻不是辦法,我們需要一些幫助。」

「你想讓我去求蘇丹?」

哈里聲音有些冰冷。

帶五萬精銳,連個小小的城池都打不下來,還有臉去求援?自己對蘇丹,只送捷報,不送什麼求援文書!

卡拉奇搖了搖頭,道:「並不需要求援,而是想辦法,讓蓋蘇耶

丁主動請令來前線。」

哈里明白了卡拉奇的想法,蓋蘇耶丁是自己這一派的人,又善於攻堅,在歷次攻城戰中立下大功,若他能來前線,這倒不失一個機會。

就在哈里、卡拉奇商議的時候,賬外傳來通報:「蓋蘇耶丁將軍來了。」

哈里大喜,連忙走出去迎接。

蓋蘇耶丁看著疲憊的哈里,大笑道:「看得出來,我們的先鋒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安穩覺了。」

哈里上前,對蓋蘇耶丁相當恭敬,寒暄幾句,問:「你怎麼在此時來了?」

蓋蘇耶丁指了指肚子:「我以肚子不舒服,蘇丹準我休養十日。我聽說這裡有良藥,就過來看看。」

哈里有些感動,沒有隱瞞,帶蓋蘇耶丁到了前線,指了指不遠的亦力把裡城:「那裡並不好打,一面臨水,一面臨山,即便是我派軍士搶佔了東面高地,兩面夾擊,也無法毀掉城中人的防守意志。」

蓋蘇耶丁並沒有說話,只是觀察著亦力把裡城外的地形,觀察著城牆之上的軍士,誠如哈里所言,亦力把裡城是不好攻打的,尤其是天熱,冰雪融化導致伊犁河水暴漲,主力只能待在西面平原上衝鋒,城中的人只需要防守東西兩面,就能保證城池不失。

至於亦力把裡城池北面,則還有一段城延伸了出去,哈里的軍隊也無法直接深入。

「你被阻在這裡,並不是沒有道理啊。」

蓋蘇耶丁感嘆。

哈里有些發愁,誰能想到沙米查干如此乾脆,直接調來了所有可戰之兵進行防守,簡直就是丟所有領土求一城之固守啊。

可惜,隘口還在沙米查干軍隊的控制之下,不打下這座城,就沒辦法翻這一座山。

「今日晚間,將所有回回炮集中起來,瞄準西段城牆的南面。安排軍隊佯攻西段城牆的北面,加大聲勢,吸引沙米查干軍隊調動起來。」

蓋蘇耶丁作出了決斷。

哈里當即點頭,按其吩咐做準備。

為了徹底吸引沙米查干主力調動到北段,哈里下令整個軍營都向北移動,待在城牆之上的軍士看過之後,當即彙報給沙米查干。

沙米查干沒有猶豫,派遣大將喬爾蓬親自鎮守,重兵轉至城西北。

八月十七日,月微缺。

月光灑落在天上下的河谷地帶,安靜的伊犁河流淌著,山顯露巍峨,風在歌。

一朵烏雲自西而來,遮住了半面月。

天地昏暗不少。

就在此時,喬爾蓬聽到了震徹山谷的喊殺聲,帖木兒的先鋒軍如潮水一般朝著西北城牆衝了過來。詭異的是,這一次回回炮並不猛烈,只有寥寥石頭從天而降。

然而,只一剎那,城牆就如同被無數巨人掄起錘子砸動,整個城池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