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不能忘記歷史與英烈的,活在和平與舒適裡,不是命好,而是因為先人付出了巨大的犧牲,用血肉之軀,開出了和平。

蒙英烈庇佑,才有了平穩的日子,忘卻英烈的可恥,否定英烈的不配為人!

沈一元知曉大是大非,明白做人的道理。

三炷香敬天、敬地,敬英烈。

沈一元將香插在香爐裡,看向宋晟的雕像,不由地暗暗嘆息。宋晟為了大明算是用盡了生命,哪怕是死後,也在守護大明。

畢竟宋晟埋在這裡,老宋家不能不分出一支人駐守在烏魯-木齊,時不時給宋晟掃掃墓,說說話。

孫掌櫃走到沈一元身旁,低聲說:「東家,課稅司大使周忱等人來了。」

沈一元順著孫掌櫃的目光看去,只見周忱、林現、黃本固三人結伴而來,一身常服,不由低聲說:「把家裡的酒菜賞給夥計吧,今天有人請客了。」

孫掌櫃有些錯愕。

周忱到了近前,作揖道:「商學院周忱(林現、黃本固),見過沈叔。」

沈一元笑了。

周忱等人與沈修德同是國子監的監生,又都修的商學院,沈修德曾引見過幾位,當時出於尊重,幾人都叫沈叔。

一晃兩三年不見,他們倒是變得更為幹練、精神與自信了,這禮貌也沒有丟下。

沈一元心中高興,還禮後還是說:「你們現在可不是監生,而是朝廷官員,這一聲沈叔我可不敢當啊。不過他鄉遇故交,卻是幸事。」

周忱順著話說:「相逢即是幸事,不可無酒。正好今日課稅司無事,可否請沈叔一聚?」

沈一元沒有推辭:「只要你們不怕,我自無妨。」

周忱、林現、黃本固都是聰明人,明白沈一元的意思,他在提醒幾人,朝廷現在嚴查官商勾結,對於商人賄賂官員,操縱交易,壟斷市場嚴厲打擊,對於官員收受賄賂,以權謀私,縱容商人不法,更是從嚴懲處。

官商,不適合一起吃飯喝酒,被人抓住,說不得會有風波。

周忱毫不介意,這一次邀請沈一元,早就給布政使司透過氣了,茹瑺支援的。

在沈一元拜祭結束之後,隨周忱等人進入了一家酒樓,找了一個雅間,幾人坐了下來。

簡單的酒菜擺上,舉杯連連。

周忱寒暄過幾輪,便正色說:「不滿沈叔,茹布政使將絲綢之路重啟的重任交給了課稅司,可我們用盡辦法,卻依舊沒有重現漢唐時的絲路繁華。今日特來邀請,是想要效仿玄奘,取經來了。」

沈一元爽朗地笑起,對一旁的孫掌櫃說:「在他們眼裡,我竟成了禿頭的佛祖。」

孫掌櫃跟著笑了起來。

沈一元收斂笑意,與周忱等人碰了一杯酒:「我不是佛祖,沒有經文。但絲綢之路遲遲沒有起色,也會連累沈家生意。說到做生意,我倒是在行。」

周忱眼神一亮,詢問道:「沈叔可有高見?」

沈一元嚴肅地說:「朝廷為了絲綢之路,確實是用心了。在來的路途上,每隔六十里,最多九十里就修築有一座驛站,專供商隊休息,這為商隊出入提供了極大便利。驛站修好了,大明的商人也都來了,絲路卻沒有預想中火紅,說到底,還是你們的問題。」

周忱認真得聽著,放低姿態:「不知沈叔說的問題是什麼問題?」

沈一元凝眸,看著周忱、林現、黃本固三人,不由地暗暗讚許。這若是其他地方上的官吏被商人說是他們的問題,估計早就掀桌子撕破臉了,可週忱等人並無覺得不妥,反而誠懇地求教。

僅僅這份態度,較之那些老官吏就好了太多太多。

沈一元沒有兜兜轉轉,想要盤活西域,沒有課稅司、布政使司的配合是不可能的事,一針見血地指出:「課稅司想要發展絲綢之路,一心撲在瞭如何吸引大明商人與西方商人進來這件事上。可據我所知,大明商人來西疆的並不在少數,可西方商人來得並不多,你們可曾想過為何?」

周忱思索了下,回道:「是因為道路遙遠,危險太大?」

沈一元搖頭:「你還記得亞當與威廉嗎?我在來的路上就收到過訊息,他們帶了商隊前來。你想一想,他們要經過近兩年航海才能抵達大明,難道還不夠遠,危險還不夠大?」

周忱點頭,顯然這個理由是不夠的。

林現分析道:「是否是因為有些國家阻塞了道路,讓絲綢之路無法暢通?」

沈一元擺手:「這個理由也是站不住的,不說其他,帖木兒國並沒有崩潰,雖說其內部有些問題,但它廣袤的疆域依舊穩定,哈里鼓勵商隊進入西疆做買賣。要知帖木兒國西端連線著眾多國家,有一條路,就足夠商人進來。」

周忱疑惑不已,起身對沈一元行禮:「還請沈叔告知原因。」

林現、黃本固一起行禮。

沈一元起身,示意三人坐下,然後才說:「在我看來,西方商人之所以一直是小規模進入西疆,原因只有一個。」

「什麼?」

周忱等人緊張起來,這個答案關係著絲路未來。

沈一元喝了一杯酒,很是平靜地說:「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啊……」

「這個……」

周忱愣住了。

林現與黃本固也有些吃驚,這,這算什麼原因?

沈一元沒有開玩笑,沈家在絲路上投入了大量成本,為的是盈利,可兩年時間過去了,這裡依舊不見起色,分析來分析去,還真不是大明貨物對西方商人缺乏吸引力,也沒有人像對付韃靼、瓦剌一樣,敢往絲綢裡面撒尿,欺負他們聞不出味道。

商品有吸引力,轉手就有巨利,為何西方商人還沒有來?

原因就是這麼簡單,因為很多商人不知道絲綢之路是暢通的,是可以從陸上穿行而過,順利購得貨物,然後順利回去的。

至於現在的一些西方商人,他們多數是帖木兒帝國的,是撒馬爾罕,終點也是撒馬爾罕,走不多遠。

周忱終於明白了沈一元的意思,一拍大腿,自責起來:「商學院早就教導過我們,酒香也怕巷子深,咱們只顧著吸引大明商人,忽視了吸引西方商人,缺乏宣傳,也缺乏真正的商隊往返於西方。」

林現咬牙:「如此說來,我們必須想盡辦法,至少安排一些商人前往更遙遠的國家,宣傳絲綢之路,造成影響,讓他們的商人不斷進入西疆。」.

黃本固謹慎地問:「哪裡有善於冒險的商隊,他們誰又願意為宣傳絲綢之路去遙遠的西方?」

周忱、林現看向沈一元。

沈一元正在喝酒,差點嗆死,咳了一番說:「別看著我,我可不會派遣自家人去西方冒險。」

「可你願意去南洋……」

「去南洋不是冒險,跟著水師算什麼冒險。再說了,南洋諸國沒有一個敢惹大明的,西方諸國,有幾個聽說過大明的……」

周忱理解沈一元。

沈一元看著周忱等人,緩緩說:「看在你們請客的份上,我就給你們出個主意吧。我們自己人不能去,但其他人能去啊。」

周忱皺眉:「誰去?」

沈一元:「***。」

周忱瞪大眼:「沈叔,你咋能罵人呢?」

沈一元正色說:「我沒罵人,我是說可以讓***去。」

周忱嘴角很不自在,你這還沒罵人,都直接叫人***了……

等等!

***?

很忙的杜甫似乎提起來過,想起來了,「胡塵逾太行,***抵京室」,「社稷蒼生計必安,蠻夷***錯相干」。

這個***,還真不是純碎罵人的話。

黃本固也聽明白了,對依舊迷糊的林現說:「沈叔說的***是粟特人,昭武九姓的人。」

林現恍然大悟,原來是這些人啊。

漢朝時期,有百姓居祁連山北昭武城,被匈奴擊走,西遷中亞河中地區,枝庶分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氏昭武,故稱昭武九姓。

歷史上知名度最高的***,不,是昭武九姓裡面的人,估計就是安祿山(本姓康)、史思明瞭。

經過漢唐宋等歷史變遷,粟特人雜居在中亞、西疆省、河西一帶。

粟特人極善做買賣,他們有著聰明的頭腦,敏銳的商業眼光,似乎就是為了商業為生的。五歲的時候就開始接受商業知識,學習各類語言,成年之後更是必須獨立,離開父母與家人去做買賣,兄弟之間明算賬,各自做各自的買賣。

絲綢之路上,少不了粟特人的身影,遺留在西疆省的粟特人雖然已經伊-斯蘭化,或是已經漢化,但他們的商業基因還在,依舊堅持著商人的傳統。

這是一群善於冒險,善於行遠,且有能力行遠的商人,他們掌握著多門語言,瞭解較多的西方風土人情。

周忱知道,在烏魯-木齊城中,有姓安、康的粟特商人,或許,是時候藉助下他們的力量,給絲綢之路打個招子了。

沈一元吃飽喝足,走出酒樓。

孫掌櫃有些埋怨:「東家,若是我們去遊說粟特商人,說不得能取幾分利。」

沈一元揹負雙手,心情不錯:「孫掌櫃啊,不要總想著貪圖眼前的蠅頭小利,我們要考慮長遠,招募更多夥計吧,不出兩年,這裡將會繁華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