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取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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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拉過來一片烏雲,遮住難以言狀的血腥與恐怖,只留下一角,如一個女孩躲在門後,小小又不安地窺視。
腳步踩了下去,濺起濃稠的血花,沾在身旁軍士的盔甲之上。
橫七豎八的屍體,鋪滿地面,不知誰不小心,踢了路上的人頭,咕嚕滾動,又被一隻斷手給擋了去路。
一處院子裡,充滿了複雜的味道,濃烈的硝煙味蓋不住血的氣息,還有一股子屍體燒焦的味道。
一個個屍體堆疊,似山丘一般,尤其是門口位置。
這些人,似乎在用血肉之軀,硬抗火藥彈,想要庇護房屋裡面的人。
只是,火藥彈引起了火災,房屋被點燃,裡面的人跑不出去,活活被燒死在了裡面。
一處巷道里,軍士握著火銃,挨個屍體刺去,不管是受傷的還是裝死的,都不能活著離開這巷道。身後軍士再撿拾長箭,這一次作戰耗費了海量的箭,不收回的話,後面作戰可就不容易了。
染過敵人血的箭,是功勳的箭,它將帶著敵人的血,再一次刺去敵人的命!
楊文、盛庸正在吵架,身前是瑟瑟發抖,跪地求饒的畠山滿家。
「他是我部俘虜!」
盛庸梗著脖子喊。
楊文將刀一橫:「格老子的,明明是我們先殺到院子裡的!」
盛庸不否認,堅持說:「他是我的人先抓到的!」
楊文偏執地喊道:「我們先殺入院子的,這院子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俘虜!盛庸,你再廢話,咱們比劃比劃?」
盛庸抽出腰刀:「比劃就比劃,若是你輸了,就閉嘴!」
楊文狠厲地喊道:「該閉嘴的是你!」
「那就動手吧!」
盛庸雙手握著長刀,盯著楊文。
盛監著急不已,看向徐真、楚智等人,見這一群人毫無動靜,渾似看不到主將在內訌,連忙站出來,還沒說一個字,就被盛庸、楊文齊聲呵斥:「滾回去!」
楚智上前拉回盛監,低聲說:「主將之間的事,我們看著就好了。」
盛監擔憂自己老爹,畢竟楊文這傢伙可不弱。
畠山滿家左右看了看,畏死之餘,竟生出了一種想法:若明軍主將因爭奪自己而死掉一個,那自己是不是也算立了一功?
打起來,打起來!
最好是兩個人都死,然後明軍內亂,自己趁機逃走!
畠山滿家盤算著逃走路徑,憧憬著盛庸、楊文自相殘殺,盛庸、楊文各自退後五步,他們出手了,腳步沉重,刀起來了,好狠厲的殺伐之氣!
殺,狠狠殺!
畠山滿家退後一步,希望能看到一出精彩的戲碼。
可陡然之間,畠山滿家就感覺到不對勁了,盛庸、楊文提著刀衝著自己殺了過來,我去你大爺,你們分出勝負的方式,就是分了我?
咔嚓!
楊文一刀砍掉畠山滿家的腦袋,看著慢了一拍的盛庸,哼了一聲:「老子贏了!」
盛庸收刀,轉身就走,根本不留一句話。
盛監也瞪大眼,低頭看向死不瞑目的畠山滿家,頗為鬱悶地說:「怎麼會這樣……」
徐真擦了擦箭矢上的血,平靜地說:「他們爭的是軍功,不是俘虜,誰先砍掉他的腦袋,誰就拿到了軍功。」
盛
監無語:「有這個必要嗎?」
徐真點頭。
確實有這個必要。
如今大明軍士作戰已與之前的作戰完全不同,火器與弓弩取代了長刀與長矛,火器和弓弩殺敵,根本就無
法精準統計軍功,也沒空給你時間割腦袋,腰間掛著腦袋衝鋒的情形,在如今的戰場上已經不多了,除了個別心理陰暗,喜歡嚇唬人的那樣做,大部分軍士並不喜歡這樣做。
軍功的統計是以軍隊建制為依據的,殺了多少人,平均下來就是,個別作戰突出的,有記錄可尋的,會增加獎勵,砍不砍掉腦袋,和所得軍功並不直接掛鉤。
但是,戰場上有明確記錄的砍掉敵人腦袋的,自然是板上釘釘的軍功,誰都搶不走。尤其是畠山滿家這種高階俘虜的腦袋,顯得尤為珍貴。
楊文拿走了畠山滿家的腦袋,就等同於拿走了通往爵位的入場券,加上其東北治理的軍功,戰後混個伯爵是不成問題的,若是多砍一些高階俘虜的腦袋,封侯也並非不可能。
安州住不得人了,楊文、盛庸也沒時間清理屍體,只命人將糧食物資運走之後點火,整個城池都燃燒起來,明軍撤至城外,主力重新渡江,進入青川江以西,虎蹲炮、八牛弩全部都擺了出來,安靜地等待著。
安州沒了,天也快亮了。
龜城之外,早已是屍橫遍野。
斯波義重、仁木三河等人疲憊不已,也痛苦不已。
小小的龜城,簡直比烏龜殼還烏龜殼,一夜之間,八次衝鋒,竟都被打了回去!
明軍的火藥彈太厲害,根本就靠近不了城牆,一旦接近城牆,就會有火藥彈丟下來,然後便是折損慘重,而所剩無幾的軍隊,根本無法攀上城牆!
最恐怖的是,明軍不僅使用了近城牆的火器,還使用了飛天的火器,一旦幕府的軍隊叢集衝擊,明軍便會丟出無數的火藥彈,覆蓋一片片區域,將接續的軍隊,徹底切分為若干部分,導致軍隊根本無法連續攻城。
一旦軍隊跟不上去,就只能被明軍一點點消滅!
如此反覆幾次,損失極大。
不得已之下,斯波義重、畠山基國等人決定採取京極持光的戰術,就挖壕溝、堆泥土,以規避明軍火器的殺傷。
事實證明,京極持光所提出的策略是對的。
將軍隊藏在壕溝之中,明軍的火器殺傷威力大減,哪怕是有火器落在壕溝之內,也不會造成過大折損。
只是有一個問題……
倭軍缺乏鐵鍬,加上對龜城勢在必得,想著頃刻便拿下城池,沒有攜帶大量的糧食物資,是輕裝作戰。
打了一晚上了,軍隊損失巨大不說,軍隊也變得極度疲憊。
斯波義重看著靠著壕溝牆坐著的京極持光,嚴肅地說:「不能再這樣耗下去,需要立即派人,讓安州運送物資過來,另外派來援軍。我們在這裡損失瞭如此多人手,不可能就此撤退!」
赤松宏信咬牙:「撤退絕不可行!不將這座城打下來,我們如何繼續前進?」
細川賴元很想撤退,但也清楚,一旦撤退,臉就丟光了,自己雖然個子不高,但也是要臉要面子的。
畠山基國看向龜城方向,周圍都是屍體,躺在那裡的,已不下萬餘!
如此巨大的犧牲,上次還是在漢城!
可漢城是城
池高大,難以進攻,眼前的龜城算什麼,一丈高的城牆,說句不客氣的話,兩個人疊羅漢也能上去了。
可就是這麼一座低矮的城牆,哪怕是底下堆積的屍體都到了城牆一半高度,可無論付出了多少代價,死了多少人,硬是無法打進去!
「京極持光,你不是一直都有辦法,為何這一次不帶你的兵衝鋒,城內的可是明軍!」
畠山基國問道。
京極持光將劍解了下來,插在泥土裡,目光中透著憂慮:「明軍比
我們想象的更為強大,他們的火器已非人力所能戰勝。我們想要打敗明軍,唯一的辦法就是挖壕溝,將軍隊主力帶至城下,一舉殺出壕溝,不惜代價登城!」
「可是挖壕溝需要很多時間!」
仁木三河無奈嘆息。
京極持光知道需要時間,幕府與大名軍隊缺乏遠端作戰武器,面對龜縮不出,又手握火器的明軍,只能依靠壕溝來拉近距離,減少火器損傷,確保主力能拉至城下。
吉間五秀急匆匆跑了過來,直接跳到壕溝裡,滿是驚慌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斯波義重、京極持光等人側頭看去。
吉間五秀吞嚥了下口水,快速說:「剛剛收到訊息,安州出現了大量敵人,青川橋已被佔領!」
「什麼?」
斯波義重大驚失色。
赤松宏信、細川賴元、畠山基國等人也目瞪口呆。
京極持光起身,將劍拔了出來,陰冷地看向龜城:「我們上當了!龜城只是誘餌,大明軍隊不是在防守,他們是在進攻!」
「這可怎麼辦,沒有了安州,我們就徹底沒了後勤,連回撤都做不到!」
仁木三河緊張起來。
畠山基國跺了跺腳:「不行,我們必須馬上返回安州,將安州奪回來!」
「對,回去!」
仁木三河支援。
蒼琅!
京極持光抽出寶劍,厲聲喊道:「不能撤退!不說龜城的軍隊會不會放我們離開,就是我們離開返回安州又能如何?百里路程,抵達安州之後我們還有多少力氣作戰?何況那裡一定駐紮了大明的主力,以我們這些人手,能不能重新奪回安州?」
細川賴元臉頰不斷抖動:「京極說的對,安州沒了,我們回去也無濟於事,眼下最緊要的事,要麼攻克龜城,要麼轉移出去,越過龜城直接進攻義州!」
赤松宏信痛苦地說:「那我們豈不是成了孤軍,孤軍深入,哪裡還有活路可走?」
京極持光嚴肅地喊道:「安州沒了的那一刻,我們就已經是孤軍了,再做一次孤軍也無妨!龜城進不去,義州未必打不下來!只要打下義州,找到糧食物資,那我們就能堅持到最後!」
斯波義重堅決不同意。
越過龜城直接打義州,這是取死之道。
義州就在鴨綠江邊,據說李芳遠在那裡,同時明軍渡過鴨綠江之後,軍隊都在那附近駐紮,一旦過去,必然被明軍吃掉!
回安州,奪回來安州,打通南下的通道,與其他軍隊會合,這才是生路!
沒有統一的指揮,在這一刻顯得尤其分裂。
分歧無法彌合,爭論一番之後,竟成了兵分兩路。京極氏、細川氏決定帶兵偷襲義州,斯波氏、赤松氏等人準備帶兵回救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