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如一個深痕累累的戰士,渾身流淌著鮮血。

趙璞一個文官,也拿起了武器,朝著登城的倭軍砍殺而去,當刀切入人的身體時,趙璞的手止不住顫抖。

軍士叫喊著衝殺。

身邊不斷有人死去,又不斷有人湧上來。

人命在此時,分文不值。

趙璞握抓鋼刀,瞪著發紅的眼睛:「城若丟了,我們還有什麼顏面見父老鄉親,拿什麼守護妻兒!今日就是死,也要死在城牆之上!給我殺!」

嘶啞的喊聲,振奮著周圍的軍士。

城牆爭奪戰,變得極是慘烈。

倭軍派遣了忍者與精銳埋伏在城下的屍體堆裡,確確實實打了漢城守軍一個措手不及。當反應過來,組織反擊的時候,倭軍的主力已至。

這一次,倭軍不再選擇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而是排山倒海,傾力進攻。

京極持光看著西城牆混亂的局面,對一旁的武田義滿、上杉禪秀冷笑道:「李芳遠的人不過如此。」

上杉禪秀咧嘴:「不怪他們,著實是這種級別的戰鬥,這些人沒見過,連‎‏‎‎‏​‎​​‎‎‏​‏‎‎基本的經驗都沒有。只靠著血勇之氣鼓出來計程車氣,確實能支撐一段時間,但戰場,只有士氣是不夠的。」

武田義滿重重點頭。

守護漢城西城的是李稷,整個漢城的兵馬節度使,只可惜,他是文臣,而非武將。即便是武將,也就那樣,朝鮮王朝中,就沒幾個武將有過攻防戰的經驗。

當精銳的幕府軍隊登上城牆時,漢城守軍混亂不堪,有些軍士在撤退,有些軍士在進攻,有些軍士放棄了對城下幕府軍隊的壓制轉而對付城牆之上的幕府軍。

而這些,將毀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京極持光抽出寶劍,指向城牆:「如果你們不喜歡那些肉的味道,就務必先行佔據糧倉!這一次,你們要如我的劍一樣鋒利,不留他們毀掉糧倉的機會!」

上杉禪秀臉色蠟黃,那些肉,並不好吃。

但不吃不行!

原州沒有得到充分的補給,這一次再沒有,那以後的日子只能靠吃肉過了!

李稷缺乏統兵經驗,這是不爭的事實。

李芳遠在最關鍵的時候,保留著對武將的不信任,將軍隊交給了文官做總指揮,這是極致命的錯誤。

但這個決策是有深意的。

要知道,李芳遠的老爹李成桂就是領兵主將,經過造反起家才有了李氏王朝。

雖說李稷也姓李,畢竟不是李芳遠一脈。

李成桂當年只不過帶了三四萬兵,可現在漢城有十幾萬兵,李芳遠怎麼可能放心交給武將,哪怕是李和這種親人,也不可能放心交給他。

有時候,決策者在佈局時,優先考慮的不是勝負結果,而是這樣做對自己有沒有威脅。

選擇對自身權勢威脅最小的方案,而不是勝率更大的方案,這是一些帝與王的心態。

而這種心態,帶來的往往是災難。

誠然,李稷很有才能,還會寫詩,但才能背後,他依舊是手握筆桿子的文臣,看過兵書,不曾臨陣。

很可惜,李稷不是天才的文人,他不懂戰爭。

面對城牆之上不斷出現的缺口,李稷匆忙地下令:「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這邊的人手調動過去撲

殺登城敵軍,可這邊城牆又出現了薄弱點,且因為缺乏對城下敵人的壓制,導致更多敵人得以靠近城牆。

李稷嘶喊著:「一定要守住城池!」

軍士聽不到,遍地都是喊殺聲與慘叫聲,此時振奮人

心已沒什麼作用,真正比拼的是意志與應對舉措。

當京極持光近乎沒有遭遇阻攔就登上了西城牆,而這支力量爆發出來的狠厲與殺戮,讓漢城守軍根本無法抵抗。

潰敗從一個垛口,擴大到五個垛口,隨著越來越多倭軍登上城牆,無法阻止的潰敗終於出現了。

李稷拿出刀,拼命砍殺潰逃的軍士,連殺十餘人,依舊無法阻止潰逃的局面!

京極持光盯著遠處的李稷,止住了上前作戰的衝動,看了一眼武田義滿與上杉禪秀:「武田義滿,你來清城牆,上杉禪秀,跟我殺入城內!」

糧倉,是最重要的!

武田義滿答應一聲,帶人狂叫著衝向李稷。

京極持光則帶一批人殺向馬道,直衝向城內西糧倉。

李稷陷入了絕望,城牆已是守不住了。

北城。

吉‎‏‎‎‏​‎​​‎‎‏​‏‎‎間三繪的太刀砍在李愉的肩膀上,大喊著推著李愉向後退!

李愉抬起左手抓住太刀,直倒下去,右手中的鋼刀刺出!

吉間三繪愣了下,衝勢收不住,整個人直接撲在了李愉的鋼刀之上,刀從肚子處洞穿至後背。

李愉痛苦不已,剛推開吉間三繪的屍體,瞳孔驟然一凝!

細川賴元跳起,長矛狠狠刺入李愉的心臟處,猛地扭動起來,厲聲喊道:「吉間五秀,你來做副將!」

吉間五秀答應一聲,帶人猛衝。

李愉死了。

北城牆的副將樸嶒無力維持住局勢,潰敗已成定局,不得不跟著軍士往城內撤去。

南城。

李和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抽出鋼刀,任由鮮血噴在臉上。細川河池衝上前,一刀砍下李和的右臂,再揮刀砍去,李和的左臂掉落。

血噴湧而出。

李和卻巋然不倒,只是呵呵地看著細川河池。

細川河池憤怒地喊叫著,刀尖刺入李和的心臟,喊道:「給我跪下!」

李和僵硬地後退兩步,卻依舊胸膛挺立。

細川河池還想動手,細川賴元走了過來,抬手攔住:「他已經死了。」

「可他還站著!」

細川河池不甘心。

細川賴元走上前,看著瞪大眼看著自己的李和,走至其身後摸了摸,刀子劃開衣服,露出了一副木頭架子,嚴嚴實實包裹在雙腿和腰背之上。

「這就是他站著的緣故!」

細川賴元暗暗嘆息。

眼前老將,也算得上是忠勇之輩吧。

細川河池收起刀,不再說什麼,看著潰敗的朝軍,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這就是李芳遠寄予眾望的漢城?我還以為多難攻克!」

細川賴元呵呵笑了笑:「戰爭還沒結束,不過,快了。」

李煥流淚。

南城牆,徹底失守了。

北城。

畠山基國正在跳腳罵娘,守城的李天祐著實有實力,哪怕是精銳偷襲,也被調動有序的李天祐給擋殺回去,穩住了局勢。

更讓畠山基國等人痛苦的是,漢城北面地

勢高,不適合強攻,哪怕是南城牆、西城牆被打下來的訊息傳了過來,畠山基國等人還是連城牆垛口都沒摸著……

李天祐善戰,卻沒有被委以重用,只是一個方向的守將,還是一處利防守的方向。

錯誤的用人,錯誤的安排,讓漢城淪陷成為了不可避免的事。

當山名氏帶人攻克東城之後,北城再也支撐不住。

李天祐下達了撤入城內巷戰的軍令,帶軍隊有條不

紊地撤退,保留著實力,又在巷道之中佈置了大量鹿角丫杈,阻滯倭軍的追擊。

只是,漢城只有一個李天祐。

戰爭從夜晚打到天亮,倭軍主力入城進行巷戰,烽火連天,四處都有火光。

京極持光最終還是搶佔了糧倉。

城中軍士沒有死的覺悟,他們不像原州的將士,敢於同歸於盡。他們渴望在巷戰之中拖延下去,害怕燒了糧食自己會捱餓。

有了西糧倉、東糧倉的倭軍,穩住了陣勢,開始清理城內的朝軍,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屍體鋪滿每一處街道,依舊沒有結束戰鬥。

最難啃的,還‎‏‎‎‏​‎​​‎‎‏​‏‎‎是北城的李天祐所部。

在付出了慘重代價之後,斯波義重決定不再留北城的糧倉,也不再派人進攻,直接從城牆之上投擲燃燒的木頭。

這是夏天,城內又多是木質建築,火燒起來連成一片!

李天祐站在火海之中,身後是跟隨著自己作戰的兄弟。

「把糧食燒掉,我們殉國吧。」

「一起上路,不孤獨吧。」

「楊猛,你害怕嗎?」

「死不怕,怕的人都還活著。」

李天祐轉身,騎上一匹馬,朝著燃起大火的糧倉奔去,戰馬似乎明白李天祐的意圖,想要逃脫,李天祐不準。

白馬躍起,撲入火海。

漢城,如一個死去的老人,渾身爬滿了屍蟲,開始發臭。

斯波義重下令將糧食運出去城外,居城外安營。

城內,住不得了。

「現在,只剩下松京了!」

京極持光盯著輿圖,目光中滿是冰冷。

沒了漢城,李芳遠還會留在松京等死嗎?

還有!

大明,你們倒沉得住氣,準備什麼時候出手?

斯波義重、細川賴元等人看著軍隊疲憊,損傷不小,決定就地休整三日,三日之後,開赴松京。

金陵,奉天殿。

宦官孫德如往常一般,帶內侍檢查著奉天殿,確保再無紕漏之後,才可以關上門窗,等待下一次早朝開啟。

「你們都去東面看看,西面我自己去看就可以了。」

孫德吩咐著。

內侍不敢違背,領命而去。

西偏殿。

孫德找到兩個罈子,開啟來,看著裡面的黑油,目光中帶著幾分悽然。

「朱允炆,你是個好皇帝。」

「只是,血債總需有人償還,苟且偷生,抱著殘缺之身,為的就是今日。」

「朱元璋,當年你殺人如麻的時候,可想過這一天,為惡終有惡報啊……」

火油倒了出來。

孫德拿起火摺子,輕輕吹出火焰,凝眸看了看寶座方向,手一鬆,低聲說:「這把火,將燒出一個新天地,你說是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