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剛一開篇,江森就寫得半卡不卡。

但即便艱難,也還是咬牙堅持。

碼字這件事,就是這樣的,不可能時時刻刻都保證狀態優良。然而行業本身的規矩又註定了,不管作者狀態好壞,他都必須得按時交貨,否則對絕大多數正常寫手來說,不更新失去的東西,肯定要遠比某一章發揮不佳來得多得多。

並且從客觀規律來講,寫作狀態這件事,本身也就是個偽命題。

因為狀態這個東西,本身就需要透過不斷地自我錘鍊才能被激發出來。而以江森的經驗,寫爛貨激發狀態的效果,其實要比透過“等狀態”這種自以為“很像作家”的方法,效率高得多得多。並且就網文而言,也是對等更讀者的一種尊重。哪怕寫砸了被罵兩句,也比“本月不更,求月票”要好得多。畢竟寫文和賣藝本就是一碼子事,花錢看書然後罵人,是每個讀者天然享有的權利。當然反過來講,刪帖禁言,也同樣是網站賦予寫手的權利。

無非就是雙方互相這麼操作之後,徹底解除供求關係而已。

做生意,買賣自由,願打願挨。

天底下古往今來,任何行業都是如此。

只不過網際網路文學,將這種現象放大並公開了而已。

江森哼哧哼哧地寫,寫得痛苦又艱難,但還是在12點左右,給韋綿子發了新書的第二章,同樣是4000字。一整個早上五個小時,只寫了8000字,比他之前慢了不是一點半點。

但這個速度,在江森看來,其實才是常態。

他上輩子,差不多就是這個水平。

現在只是迴歸正常了而已。

幹完活,江森喊了老闆一聲,沒一會兒,午飯就上來了。兩包泡麵泡成一碗,還加了蛋和火腿腸,成本大概五塊錢,老闆說外面要賣十塊。江森笑笑不說話,兩三下就把這頓飯連湯都不剩全都倒進了肚子。吃完後去網咖髒兮兮的衛生間裡洗了把臉,再坐回位置上,剛閉上眼歇了沒幾分鐘,手機忽然震動了一下。江森拿出來一看,是老孔打來的電話,有點疲憊地一接通,立馬就聽到質問動:“你怎麼發新書了?不是說不寫了嗎?”

“唉……”江森只用一句話,就解釋清了所有問題,“他們給了我一百萬,已經到賬了。”

老孔聽完,半天沒有吭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你不打算考大學了嗎?”

“不至於。”江森道,“我們說好了,這是高中期間最後一本,這本寫完,真的就不寫了。你放心吧,這個學期就能搞定的。下學期就認真讀書的。”

“哦,那就好……”老孔微微點頭,又有點不放心地沉聲叮囑道,“你從山裡頭出來,不容易啊,花了那麼多年才熬出來,現在臨門一腳,我就怕你想法太多。等考上大學,你有的時間賺這個錢。這一百萬現在看起來多,可我現在覺得,你將來肯定不止賺這麼多的,但是讀大學的機會,錯過了就很難回頭了。就算你今後出名了,能買個文憑,那跟現在這麼堂堂正正考上去,也是兩碼子事……”

“我知道,我知道的。”江森道,“你放心吧,我又不是自甘墮落了,我現在至少比全中國九成的學生要努力好吧。別說我了,你自己呢?最近身體怎麼樣?”

老孔被江森帶偏了話題,隨口回答:“身體倒是沒問題,按時吃藥,每天該吃吃、該睡睡。”

江森問道:“那呢?開始寫了嗎?”

老孔道:“還在構思呢,現在只想到個開頭。”

“那就寫吧。”江森笑道,“構思是構思不出來的,先寫再說,構思一百年寫兩萬字,還不如構思兩個小時先寫一萬字出來看看。你第一本書,做好無法簽約的最壞心理準備,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把書寫完,不要半途而廢。而且就算成績再差,也要認認真真地寫,能寫一百萬字,就寫一百萬字,能寫兩百萬字,就寫兩百萬字。等你寫完後,下本書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裡去。”

“兩百萬字?”老孔有點被嚇到了,喊道,“我二十萬字都不見得能不能編出來!”

“先練嘛,量力而為。”江森道,“不過我話要先說明白,寫完兩百萬字學到的東西,可不是一百萬字能體驗到的,同樣你要是寫二十萬字,下本書依然還是要朝著兩百萬字的目標去努力。想掙錢,這一步早都要邁過去。所以到底是一步到位,還是分開來好幾步,花上好多年時間慢慢來,這就看你自己的選擇了。你今年四十八歲,孔雙喆同志,留給生存的時間我確信還有很多,但留給你成長的時間,那真是沒多少了。你的精力還能維持多久,現在你說了不算,是你身體條件的客觀狀況說了算了。”

“那……按你的意思?就瞎寫了?”

“嗯,瞎寫。”江森不緊不慢地道,“就兩個半要求,第一,快點寫,第二,一定要寫完。然後在這兩點的基礎上,寫得越長越好。一邊寫一邊構思,一邊構思一邊寫。出現問題,解決問題,解決中發展,發展中解決。爭取一次性把自己的缺點全都暴露出來。

有問題,就慢慢改。下本書改兩個,就能讀幾個讀者,下下本再改幾個,又能再多幾個讀者。等你把所有毛病都改完,你就無敵了。至少來說,你已經把自己的潛力全都挖了出來,就算大錢掙不著,每年幾十萬、百來萬的小錢,你還怕掙不到?”

老孔聽完江森一番指導,話是沒聽進去多少,可對最後一句話倒是非常敏感,罵道:“我日你大爺的,你管幾十萬、百來萬叫小錢?”

“這個……相比較更大的錢而言……”

“小夥子,你不要飄啊!”

“是是是……”江森感覺老孔的關注點已經模糊了,連忙扯回來道,“反正你先寫吧,有什麼問題,隨時交流,我現在除了洗澡,手機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帶在身邊。”

“行,你自己學習也別落下了。”老孔又提了一句,就掛了電話。

這麼幾分鐘的電話打完,剛吃過午飯有點睏意的江森,也感覺有點清醒了。

乾脆,原本決定的十分鐘午覺也不睡了,立馬又振作精神,開始噼裡啪啦敲鍵盤,寫到兩點出頭,又給韋綿子發去了一章4000字。只是這下寫完後,身體就真的明顯覺得有點疲憊。他閉上眼睛,仰頭靠在椅子上,想讓身體舒緩一下。不過沒躺兩分鐘,一隻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耳邊響起羅北空埋怨的聲音:“麻子!你怎麼不叫我一起來呢?”

江森睜開眼一看,羅北空已經嘴裡叼著煙坐下來,笑眯眯地開啟了主機,“我草,還是星期六最特麼逼的舒服,課也不用上,球也不用打!”

這話說得,好像他平時就真的需要上課似的。

江森淡淡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現在跟羅北空還挺像。他是每天讀書、訓練,抽空摳時間碼字,羅北空是每天訓練、上網,抽空摳時間寫點作業。

都是日日發奮、夜夜圖強的棟樑之才啊!

“吃了嗎?”羅北空隨口問了句,“你幾點來的?”

“早上七點左右吧。”江森語氣懶洋洋的。

羅北空不由笑道:“操!什麼遊戲癮頭這麼大啊?老闆!給我弄碗泡麵,不要辣的就行!”

“好!”櫃檯那邊大聲回答。

羅北空又轉過頭問江森:“還是寫啊?”

“寫。”江森道,“剛簽了新合同,又要寫一百萬字。”

“我草,老子看都下不下來……”羅北空很實在道,“麻子,我現在是真服你。我特麼覺得你除了打比賽跟胡啟那狗東西一樣會摸魚,別的真的都挺好。我要有個女兒,就嫁給你當老婆,真的,你特麼太能幹大事了。”

“嗯?”江森一聽這話,頓時就來了興趣,“真的嗎?”

羅北空笑道:“操!當然開玩笑啊,就算我有女兒,你能等得起嗎?”

“那也不一定。”兩世大齡未婚處男冷笑道,“我要是四十多歲結婚,興許真能趕上。”

羅北空道:“去的你吧!四十歲還結個球的婚,硬都硬不起來了。”

江森感覺已經接近被侮辱到,果斷打住了話題,閉眼道:“我先眯一會兒,一會兒接著寫。”

“嗯。”羅北空點點頭,戴上耳機,嘿嘿笑道,“我先爽一把。”

說話間,就點開了桌面上的魔獸爭霸圖示。

傳奇的時代過去了,一個嶄新的時代,已經到來。

江森確實累得夠嗆,這一眯,就是將近四十分鐘。

醒來時羅北空的泡麵早就吃完,還剩半碗湯的空紙碗,就放在一旁,散發出微弱的泡麵調味料的氣味。羅北空則專注地盯著螢幕,左右手很嫻熟地在操控著螢幕上的紙片人。

江森感覺不對,急忙動了動滑鼠,自動屏保的桌面重新跳出來,一看右下角的時間,3點08分,頓時狠狠嚇了一個激靈!操!這就差點過去一整個下午了?!

他急忙跑去衛生間,再次洗了洗臉,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後回到電腦桌前再次新建一個文件,稍微回憶了七八秒,就想起上一章斷在哪兒了,抓緊又急忙敲打起鍵盤來。

這一次,倒是感覺狀態有點回來了,當然也有情節慢慢展開,前期鋪墊結束,敘事視角開始穩定的原因,總而言之,明顯比早上寫得快了不少。

羅北空一把打完,轉頭看著江森那職業選手的敲字速度,微微震驚、以示尊敬了一下,馬上就又把注意力轉移回自己的電腦上,開啟了下一把。

五點左右,江森檢查完第四章,給韋綿子發了過去。

韋綿子那狗日的居然說了句:“二哥,今年才一萬六,退步了啊。”

江森懶得跟他廢話,連話都沒回,就有馬不停蹄,新建了另一個文件。

一口氣,第五章接完,江森一看時間,晚上6點40分。

屋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老闆,吃飯。”江森嗓音沙啞,地朝櫃檯方向喊了聲。

這回櫃檯那邊,傳來的卻是老闆娘的聲音。

“哦……是早上已經付了錢的那個是吧?”她走進來,特地問江森道。

江森點點頭。

老闆娘馬上道:“晚上這頓不放雞蛋啊,我不太會煎,我老公回家了。”

“嗯,沒關係。”江森很乾脆。

羅北空摘下耳機,轉頭問道:“麻子,晚上通宵嗎?”

“不了。”江森道,“媽的體力吃不消。”

一邊說著,腦子裡已經昏漲漲的,然後強迫著自己檢查完稿子,發給韋綿子,底稿上傳QQ郵箱,接著直接就關了電腦,連眼睛都一下子覺得舒服了不少。

話說……好像應該去買瓶眼藥水了。

前世戴了那麼久的眼鏡,這輩子難得這兩隻眼珠子視力絕佳,可不能自己再玩壞了……

心裡唸叨著,晚餐的泡麵,很快就端了上來。

江森幾口吃完飯,跟羅北空打了聲招呼,就晃悠悠地離開了這個黑網咖。從居民區安靜的小樓裡出來,隔壁的菜市場裡,此時正是燈火通明,晚高峰正熱鬧。

江森走進那片燈火闌珊的煙火之地,聞著那爛菜葉腐熟的氣味,恍惚間就像回到了前世的童年。每個人看似活得挺高興,其實家家戶戶都不容易。掰著指頭算算,可能每天干活的時間,也不比他今天少吧?早上五點不到起床賣菜,下午兩點多去進貨,回到家裡就是晚飯時間了。還得再把明天要賣的東西,稍微預處理一下,不然還賣不出去。

那會兒他就想著,今後一定要學門能安身立命的手藝,至少不能再那麼辛苦又飄搖地活著,所以大學就學了醫。結果誰能想到,狗日的學醫更苦,畢業了當個小醫生也沒幾個錢。

再後來找到碼字這條偏門的路,還天真地以為,能把醫院的工作當條退路。將來寫不出東西,還能回去上班。可是這個想法,顯然是幼稚了。

其實碼字這份活,才是退路,醫院的那份工作,累歸累,可那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錢啊。

人都離開了,怎麼可能再回得去呢。

幸好老天爺對他還行,終歸還是運氣好,選對了路,碼字也出了點小成績。

只是與此同時,也就再沒有任何退路了。

任何一個拿寫當職業的人,事實上,都已經退無可退。

除了拼命,再沒有別的辦法。

江森暗暗嘀咕著,不知不覺間,走出了喧鬧了菜市場,走回了學校。

十分鐘後,七點出頭,他再次出現在自習教室裡。

拿出一份數學試卷,看著上面那彷彿穿越了輪迴的題目,江森微微喘了口氣,提筆開動。

那略微不真切的感覺,就像一天之間,穿梭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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