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齣戲唱完,賈母喜笑顏開,樂呵呵地合不攏嘴。

她頭戴鑲嵌玉石的齊眉抹額,身體富態,靠在一把搭交椅上。

身邊的大丫頭“鴛鴦”細心地給椅子鋪墊了引枕。

賈母臉上掛著久久難掩的笑意,左手摟林黛玉、右手摟賈寶玉。

王熙鳳陪襯在旁邊不時的插科打諢,賈探春、秦可卿等女也極會迎合。

賈母一身喜慶紅襖,慈態的目光掃過四周張燈結綵的佈景,心情愉悅。

每每發笑又不時回過頭看一眼歡聚滿堂,圍繞一席的子子孫孫們。

呈一副骨肉團聚的祥和景象,她開心極了。

賈母笑著環視了一圈後,目光停在末席的賈琮幾人身上。

滿意的點頭道:“琮兒、環兒、蘭兒、蓉兒都到了?好!好啊!這才熱鬧!”

賈蓉偷瞄了一眼父親賈珍、嫡母尤氏連忙給他和同桌几人使眼色。

賈蓉還不待反應,就見賈琮率先起身走了過去。

賈蓉恍然過來後,連忙跟了上去,賈環撇了撇嘴,賈蘭則是安安靜靜的跟在幾人身後。

鴛鴦、琥珀捧來墊子鋪下,四人齊齊下跪:“給老祖宗請安。”

“好好。”

賈母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收過,從嘴角蔓延到眯成一條縫的眼睛。

倒是一直沉思不語的賈赦,此時忽然出聲:“母親,今兒既元宵佳節又趁著熱鬧,不妨考一考孫輩們的蒙學進況。

我那不成器的頑劣小兒賈琮,近來性子轉變倒是越發上進了,兒子正好也幫他們向母親討一個彩頭。”

他話音落下,賈母立時瞅了眼賈琮、賈環幾個,再低頭看看懷中的寶玉,微微皺了皺眉。

賈琮、賈環等年輕的幾個,未成家的都在私塾裡唸書,由太爺賈代儒教導。

當下是正月裡,族學放假,所以他們方才閒居家中。

可賈寶玉卻不同,有著賈母的寵愛,他去與不去都可。

賈母搖了搖頭,道:“你那兒子何時上進了?又來哄我!成日裡我看著,可不是這樣。”

賈赦耐心解釋:“該是天賜機緣,寶玉生來就有一塊‘通靈玉’,想必琮哥兒也該有他的福氣。

病了一場後於夢中點醒,浪子回頭,兒子往後還準備給他請一名老師受教。”

他這番話說的鄭重其事,一直在旁邊討好老太太的王熙鳳聞言。

一雙靈動的丹鳳眼陡然流露出了些意味深長的味道,開始第一次正視起她這個小叔子。

賈赦這番話讓氣氛安靜了下來。

賈政和王夫人也朝賈琮投來審視的目光,原本透明人的賈琮瞬間成為了焦點。

賈母聽完後表情變得好奇了些,問賈琮:“仔細說說,是個什麼夢?”

賈琮恭敬行了個禮,答道:“回老祖宗,是南柯夢。”

他話音落下

賈母懷中的林黛玉,便舉起粉帕抿嘴偷偷笑了笑。

賈寶玉悄悄問她笑什麼?

小黛玉嬌哼一聲:“沒笑什麼,只是看到琮三哥少年老成的模樣,有的人年紀比他大,卻是白長了。”

黛玉的話兒雖說的小聲,旁人自然聽不到。

可賈母卻聽的清楚,心裡愈發不悅,朝賈琮道:“是湯顯祖的《南柯夢》?這夢不吉利!”

“老祖宗說的極是,但孫兒卻亦有另一番感悟。”

賈琮不卑不亢的說道:“自孫兒害病之後沉入梁夢中,夢見自己變成了淳于棼,任南柯郡的太守。

因軍功官拜一品榮封相位,娶當朝公主為妻,顯赫一世。

後輩子孫卻又因為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家中子弟常有人仗勢欺人。

遂犯下了許多案子,最終引至內憂外患、家破人亡,終是南柯夢一場。”

說到最後。

賈琮忽然想起上一世的經歷,不禁心生感慨,正色道:“孫兒認為,這夢雖荒誕不經又不吉利,卻不乏含有警醒世人之用。

因是孫兒的夢境,猶如親身經歷一般直入人心,亦非言辭能表,所以夢醒後。

我便認為發奮圖強才是正理,勿步淳于棼的後塵,這才會有先前父親的那段話。”

待他言辭鑿鑿的話音落下,四周徹底沉默,在旁伺候的丫鬟們更是意外的瞪大了眼睛。

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琮三爺是什麼性子,她們還不清楚麼?

賈母板著臉,一句話也不說了。

賈珍皺著眉,他很顯然不喜賈琮的這番話。

倒是妻子尤氏一雙剪水秋眸中泛起些許異樣的神采,笑道:“嘖,好聰明的孩子。”

秦可卿沉默不語,賈探春也是這般,二女相繼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過很顯然,今晚賈琮說的這些話,讓她們都很意外,甚至驚訝。

薛寶釵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心裡暗想:“這賈琮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不過他這般年紀,想必應是無意的。”

只是她隨即轉念又想,恃強凌弱?仗勢欺人?

自家哥哥(薛蟠)在金陵為了那香菱丫頭,私底下打死了馮淵。

一件活生生的人命案子,最終風平浪靜/了無其事,這是在內涵哥哥嗎?

與在場心思各異的眾人,不同的是。

賈赦此時心花怒放,老臉上藏不住的喜色,琮兒說得好啊。

渾然不覺他自己和淳于棼的後代有多少貼合之處。

人性都是這般,對於事不關己的事情。

還能相對公正判斷,可一旦涉及到自身,那就未必了。

賈政沉吟了半響,介面道:“母親,兒子認為琮哥兒的話有幾分道理。”

“賈政”字存周,這位賈存周雖辦事能力不強,但卻能從黛玉的燈謎中感觸到危機。

賈琮暗想道:“賈寶玉生來就有一塊通靈玉,這時代是極度迷信的。

否則原著中王道士、靜虛師太、馬道婆之流又如何光天化日的騙錢?

而我這番南柯一夢的鬼話也完全說得過去,從當下來看,他們也沒有多少懷疑。

在外既要讀書應考,在家族中也必要站得住腳,取得賈赦信任還在其次,關鍵是這位門兒清的老人家!”

賈母沉默不言,看似有所感慨。

賈政便提議由他來提問,賈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賈政立刻板正了臉色,儒雅地一捋鬍子,道:“琮哥兒,大哥說你近來才思大進。

想必族裡教的蒙學早已讀熟,《論語》讀通了麼?”

賈惜春年紀最小,她見身邊的二姐姐賈迎春兩隻手揪著帕子,很是緊張,不由咯咯嬌笑起來。

王熙鳳雖然也認得幾個大字,但若論才情,則是遠遠不及黛、釵、三春。

同時對於喜愛出風頭、擺威風的她來講,這個小叔子這般天翻地覆的變化,她是不喜歡看到的。

但她平日裡便口活非常,不僅能言善辯,為人處世方面自然也不落下。

王熙鳳臉色如春光一般明媚,心中所想並不會表現在臉上。

只在心底暗碎:“呵,這賈琮、賈環都是奴幾輩生的,身份低賤,上不得高臺盤!”

讀熟/讀通和背下來不是一回事,不僅要牢記,還要靈活應用。

尤其是八股文的題目,極度苛刻刁鑽,姑且不說五經。

單是四書也必須滾瓜爛熟/甚至倒背如流,不然你連“破題”都破不了。

賈琮前世亦不過興趣使然,還達不到讀通的地步,索性答道:“讀通不敢,略微熟記一些,二叔請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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