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傷口長得不錯,看不出什麼問題了,腫也全消了,牙還長得挺好,整整齊齊……”次日週六,早上八點出頭,江森找到甌醫附屬醫院的醫美手術樓裡,值班的女醫生,細聲細氣地說著話,很麻利地給他拆了線,還順道誇了一句他的牙。

江森心說這牙不可能不好,小時候那麼難,每天有口飽飯吃就算不錯,整天肚子裡沒油水,腦子裡沒能量,估計出牙的時候注意力根本都不在牙上……

拆完線,又開了兩天的抗生素口服藥,再次被溫柔的女醫生叮囑過兩天內不能吃辣、不能吃炸食品、不能吃各種硬邦邦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后,江森就去交了錢,拿了貨。

等從醫美的手術樓裡往外走,很湊巧的,隔壁醫學院的學校大門裡,也走出來一個拎著行李箱的姑娘,她的學弟男朋友陪在一旁。戀姦情熱的狗男女難捨難分。

江森懷疑他們是啪了一整週。

“陸小娜!季伯常!”

江森走上前,陸小娜忽然就眉眼一彎,大聲笑道:“呀!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去?是不是暗戀我,一路跟蹤過來了?”

“做夢。”江森很不屑地看著她這個大屁股卻沒什麼胸的身材,昂然道,“我是上個星期在學校被人打了縫了針,今天過來拆線的!”

“操!終於有人替我動手了!”季伯常頓時滿臉欣慰,“他們怎麼沒把你打死呢?”

“混賬,你就是這麼跟你馬子的救命恩人說話的?”江森仗著自己長高了十幾公分不容易被人打死,現在逢人說話的狀態已經越來越囂張,“你家姐姐要是沒有本爹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你們兩個把你們的狗腦子理順了,你看她能不能按時畢業?!看什麼看!爹爹期中考又拿了地區聯考第一,這就是智力差距,人蠢要認!連承認自己是傻逼的勇氣都沒有嗎……”

季伯常開始擼袖子。

陸小娜趕緊阻攔,“哎呀!好啦好啦!你們兩個都很優秀,就我垃圾好不好,大清早的一見面到底在吵什麼嘛!江森,你什麼時候有空去申城,姐姐請你吃飯!”

“嗯?”江森打住了,反問道,“只是吃飯嗎?”

陸小娜笑道:“不然呢?你還想怎麼樣?”

季伯常憋不住了:“我日!老子還沒死呢!你們兩個想幹嘛?!”

江森道:“暫時不想。”

陸小娜飛起一腳就踹在江森身上。

鬧了好一陣,三個人才開始正經說話。

“我明年六月份就要畢業了,這個月過來一趟,接下來就沒機會了,小季等這個學期過完,也要回申城。”陸小娜看著江森的寸頭,一直控制著想伸手摸一下的衝動,“你要不大學就考我們這邊吧,我跟我的導師說過你,他對你挺感興趣的,對你家裡也挺感興趣的。”

江森笑道:“姐姐,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啊。”

“屁咧!”陸小娜道,“現在醫生就業那麼好,全國都缺醫生,工作比鐵飯碗還鐵飯碗。”

江森念道:“出門診、做手術、寫病例、寫文章、考職稱、搞科研、帶學生、搞培訓、搞管理、搞關係,生活充實又幸福,收入穩定又保險,為人民、為國家,無私奉獻,勤勞一生,高逼格、有面子,山裡窮逼孩子的第一人生選擇。”

“嗯……”陸小娜眯眼看著江森,“還說你家不是搞這個的,撒謊!”季伯常則若有所思,不知道怎麼的,感覺這行還沒怎麼開始幹,內心就覺得已經幹不下去了。

“唉……”江森吐槽完,忽地又嘆了口氣,“算了,我現在才高二,學什麼專業也還沒定呢,到時候再說了,你呢,畢業後的工作落實了嗎?”

“還沒呢。”陸小娜嘆道,“有點想留校給我老闆打工,又有點想去醫院。”

“迷茫就繼續深造。”江森道,“本科迷茫就考研,碩士迷茫就讀博。與其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混,不如把時間和精力全都集中起來,再把學歷和文憑往上拉一拉。反正學歷高了也不吃虧,這輩子能靜下心來讀書的時間不多,能儘早升滿級就儘早升滿級。不然等年齡到了,到時候每個年紀有每年年紀該忙的時候,你就沒那個機會了。”

“呀,你說話真是好老氣,跟我老闆一樣。”陸小娜道,“但是書也不像讀啊……”

“呵!”江森冷冷一笑,“你這個女人,工作不想幹,書又不想讀,難不成想嫁人生孩子?就指望這個廢物現在娶你嗎?他家裡有多少錢?房子買了嗎?車子買了嗎?”

季伯常道:“我家在申城有兩棟樓,兩棟!”

江森望向季伯常,想了想,忽然推開陸小娜,雙手緊緊握住了季伯常的手:“敢問這位大哥,到底是什麼讓你選擇了醫學這條路?是為你那國為民的高尚情操和崇高理想嗎?”

“不是,家裡逼的,我家開藥廠的。”

“這位帥哥,剛才是我不懂事,你不會怪我年幼無知吧?”

“應該……不會吧。”

……

片刻後陸小娜坐計程車離去,江森狼狽揮別超級隱形富二代,暗暗想這輩子都不想再跟季伯常見面。這種人跟他生活在兩個次元,森哥擔心哪天管不住嘴,容易招來殺身之禍。

回到學校,已經是早上九點十幾分。

自習教室裡,林少旭已經坐在那兒了,江森看他的背影,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內心的壓力。這次期中考試,他雖然也是三校理科第一,但只比第二名高出30多分。比起上學期他一舉闖入全市前一千名,現在這個實力,頂多也就五千了。毫無疑問,文理分科之後,不但是他的學科優勢體現了出來,別人同樣也走上了最適合自己的那條賽道。

短短半個月期,“三渣聯盟”裡的其他學生,已經追上來了。

而且是加速追趕,並且完全有持續超越的潛力。

不像江森,到目前為止,依然是“三渣聯盟”中神一樣的存在,能阻止他的人,最下限也得是“甌城區中流五校”的水平,也就是四中、七中、八中、十四中和東甌二高。

主要還是東甌二高。

目前看來,能穩穩摁住江森的人,不是省重點,恐怕根本做不到。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才高二上學期過了一半,接下來的時間會如何,那還是不好說。

兩年時間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江森見林少旭學得用功,也就沒發出半點聲音。

他輕手輕腳走到自己的位子,自顧自地拿出週末的作業,花了一整個早上的時間,一口氣寫到中午十二點多,終於把所有的週末作業寫完。然後抬起頭來,發現林少旭還在一邊啃餅乾一邊用功,便安靜地收拾了東西,又小心翼翼地出了門。

等江森一走遠,林少旭立馬轉過頭來,看了眼江森的位置,輕輕地嘆了口氣。

手裡的餅乾,忽然也覺得不好吃了。

這回期中考,他最在意的,其實還不是江森的總分。而是江森的生物,居然還考得比他好,因為題目實在太難,他死活也只做了個72分,比江森這個文科生,還少了足足10分。

另外前幾天運動會過後,他還偷偷去了一次網咖,本來是想更新一章的,卻發現自己忘了作者帳號和密碼,那本寫了8000多字的,只能滿憤恨地丟掉。然後再一看江森兩本書的資料,那種人比人該死的心情,頓時可謂油然而生。

不甘心啊……!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什麼能拉到這麼大?

聽說前些天,市裡還有大領導專門來找江森,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還有,江森運動會拿了三塊金牌和一塊銀牌,還是籃球隊的主力隊員,連學校的裁判都那麼聽他的……

林少旭抱住頭,心裡告訴自己千萬別再去想這些,但腦子卻不聽使喚。

在三樓寢室裡,所有人都以為張榮升才是最嫉妒江森的那個人,其實不是的。

林少旭才是。

他們兩個人,有著最相似的成長環境,都是實實在在的貧困生,都是很純粹的窮人家的孩子。高一的一整年,林少旭每天都跟江森一樣,咬著牙在學。每次考試成績出來,他表面上不在乎,但都會旁敲側擊地知道一下302寢室裡的那個“麻子”考了多少分。

一開始,他是自信的,因為從頭到尾,他的總分始終都比江森高出很多,後來知道江森的英語和政治都考得很好,他心裡還鬱悶過一段時間。現在仔細回想,或許從那時候開始,他對江森,就起了某種絕不能讓他超過的心思了吧?

高一一整年,他慢慢看著江森的成績穩步提高,英語和政治是江森最開始的優勢專案,然後很快又多了化學和地理,歷史和語文,最後慢慢到只剩下數學和物理兩塊短板。林少旭慢慢回憶,甚至慢慢後悔,為什麼要教江森做那幾道題。

可是……就算不教,那又能怎麼樣呢?

好像從高一的最後一個月起,情況就越來越不一樣了。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就莫名其妙地,全都覺得江森能考到全校第一,而且江森也居然做到了。

吹下牛逼,然後實現。

就兩步而已。

好像比把大象裝進冰箱都容易。

只是,為什麼?

為什麼突然之間,江森就把他拉開了這麼大的距離?讓他絕望地感覺,感到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追上對方的腳步?尤其是高一暑假過後,江森就像完全換了個人一樣。

林少旭越想越苦澀,越比越覺得自己好像是個廢物。

光會讀書有什麼用?光會讀書有什麼用?

這句他家親戚對他說的刻薄話,像個魔咒一樣,在他腦海中不斷地迴旋。林少旭低頭看著那些他省吃儉用買來的卷子,忽然內心一陣的煩躁,嘩嘩幾下,把卷子揉成了一團。

“你幹嘛?”教室外面,傳來一個聲音。

江森去而復返。

林少旭嚇了一跳,看到江森居然本能地帶上了幾分尊敬,緊張道:“沒幹嘛。”

“沒幹嘛?沒幹嘛揉卷子玩?”江森走過去,幫他把卷子攤平,然後隨意地瞥了眼上面的題目,一下子就感覺到了理科數學對文科大腦的強大沖擊波,說了句,“操,選擇題都這麼難。”

“啊?”林少旭的眼中,頓時閃現出了光芒,“你覺得……難嗎?”

“當然難啊。”江森笑了笑,“不然我學文科幹嘛?還不是為了佔數學的便宜。”

林少旭道:“你學理科……也不會差吧?”

“那不一樣。”江森道,“我就想給自己降低一點難度,在規則範圍內乾點投機取巧的事情。努力也是在確定選擇之後的努力,不是無腦努力。”

林少旭弱弱道:“你太謙虛了,我感覺你……做什麼都好厲害。”

“因為都吃了該吃的苦啊,天賦也是需要靠努力去兌現的。你看到我拿到多少成績,就說明我付出過多大的努力,都是拿命換的。你不要學我啊,容易猝死。安心好好讀書就好了,千足蜈蚣也只走一條路,我特麼把手裡的破事兒幹完,也得認真讀書了,不然真是吃不消了,每天都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掛掉似的。”江森把卷子整平,放回林少旭的桌上,又嘀嘀咕咕走到自己的座位,把水瓶拿了出來,“走了,走了,先吃飯了,媽的餓死了……”

林少旭看著江森再次走遠,又低頭看看他眼前的卷子,安靜了半天,突然眼眶一熱,重重地說了句:“嗯!我聽你的,好好讀書!”

校門外,江森走到傳達室,剛要往菜市場的小飯館去,傳達室老伯忽然喊住他:“孩子!有你兩個掛號信!”

“誰寄來的?”江森奇怪停住腳步。

老伯拿出兩個信封,遞給江森,封信的外殼上,分別印著市體委和市文聯的字樣。

江森直接拆開來,取出了兩個紅本本。

一個是他的二級運動員證,一個是他的市作協會員證,隨手翻開一看,證件上貼的,全都是他前兩天新拍的照片,滿臉痘痘,銼得嚇人。

他卻嘴角一咧,露出了一個微笑。

行了,國家認證文武雙全,這個逼格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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