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柳回到東陽侯府已經掌燈時分,侯夫人這邊妾室子女們圍繞歡聲笑語。

當然,新少夫人不在其中。

看到雪柳進來,大家紛紛笑著說話“雪柳回來了。”“夫人正念叨你呢。”更有九娘子跑來搖著雪柳的手:“雪柳姐姐給我帶了什麼?”

雪柳一一含笑跟大家打招呼,再從身後跟著捧著包袱的小丫頭手裡接過一個匣子。

“有。”她蹲下來,將匣子遞給九娘子。

九娘子接過當場開啟,是一匣子絹花,她倒也不在意東西貴不貴,只要有禮物收就好,高興地道謝。

“你回家一趟不容易,還惦記著她幹什麼。”東陽侯夫人嗔怪說。

雪柳笑說:“是十娘子惦記九娘子,託我帶過來的。”

陸家十娘子與東陽侯府九娘子年紀差不多大,但要說玩伴也算不上,最初結親的時候後兩人都剛出生,再後來因為拒絕續絃,兩家人也不怎麼來往。

說到底只是雪柳有心罷了,東陽侯夫人笑著道謝,沒再說什麼,雪柳坐在她腳下,說:“我娘做了黃豆醬,我帶過來給夫人嚐嚐,我給許媽媽了。”

旁邊一個姨娘笑說:“雪柳你回家一趟,總是搬東西回來,小心你娘不讓你回去。”

雪柳掩嘴笑:“楊姨娘你上次賞我的花膏我都給我娘,我娘說讓我再多從你手裡淘點。”

楊姨娘呸了聲,對東陽侯夫人說:“看,還是向著娘。”

東陽侯夫人笑說:“不向著娘,那是什麼人?冷心冷肺我可不敢用。”

楊姨娘便點點頭,對雪柳說:“知道怎麼討夫人歡心了吧?多討點她的東西。”說罷又招手小聲說:“我知道夫人的好東西都藏在哪裡,我指給你,你淘了分給我一點就行。”

室內的人都笑起來,東陽侯夫人更是笑著啐了一口“一把年紀了還跟丫頭們促狹。”

另一個姨娘在旁問:“定安伯府還好吧?”

這話讓室內氣氛陡然一靜。

周景雲突然娶了妻子回來,東陽侯夫人去定安伯府受到了冷落,這些大家都知道了。

這是個不愉快的話題。

東陽侯夫人看了那妾一眼,怎麼?仗著年輕,仗著侯爺這幾日都歇在她屋裡,迫不及待要看她兒子的笑話了?

“唉。”雪柳在旁重重嘆口氣,“定安伯府裡不太好。”

這話打破了凝滯,也讓氛圍更凝滯。

問話的姨娘都有些不敢介面了,她也沒想到這個一心討好夫人的婢子敢這樣答。

“怎麼了?”倒是童言無忌的九娘子好奇問。

雪柳再次嘆口氣:“伯爺將文傑公子打了一頓,鞭子都打斷了,伯夫人和老夫人都氣壞了。”

別人家兒子的事啊,東陽侯夫人鬆口氣,又驚訝問:“這是怎麼了?伯爺一向好脾氣,怎麼就打起來了?”

這個文傑公子又是定安伯最小的嫡子,一向被捧在手心裡,竟然捨得動鞭子?

“是跟人學賭錢去了。”雪柳說。

賭錢啊,對公侯之家來說也不算什麼,滿京城看看誰家不玩?別說賭錢了,更不堪的都有,也沒人當回事。

當然,除了她的景雲,東陽侯夫人心裡想,帶著幾分欣慰。

“年紀小,好好教就行了。”她說,“哪裡至於動鞭子。”

定安伯自己不也玩嗎?哪裡就動氣到這種地步?

雪柳壓低聲音:“我就在旁聽了一句,是去了上官月的賭船。”

上官月啊。

東陽侯夫人微微皺眉。

“怎麼跟這種東西混一起了。”她說,“怪不得伯爺生氣。”

妾室們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年輕的公子們你看我我看你擠眉弄眼。

年紀小的九娘子東看看西看看看不懂,急著問:“上官月是誰啊?上官,是駙馬上官的上官嗎?”說罷又瞪圓眼羨慕,“那不是很厲害的人家?”

九娘子年紀小,幾乎不出門,不知道這人是誰,但知道當年先帝很寵的金玉公主嫁到上官家,上官家變成了皇親國戚,先帝的時候,上官家能自由出入宮廷,先帝不在了,這位公主又是新帝的親姐姐,新帝沒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對這個公主極其親近,上官家的權勢更盛。

上官家也很倨傲,不是誰都能與之結交。

多少人想跟上官家的人結交玩耍,怎麼定安伯還為此要打兒子?

九娘子不太懂怎麼回事。

“九娘子。”雪柳小聲說,“那上官月是上官家的人,又不算是。”

那到底是還是不是?九娘子更不解。

“他是上官駙馬的外室子。”一個公子乾脆說。

九娘子似乎懂了:“跟我們一樣都是姨娘生的?”

這話讓庶子公子們紛紛抱怨“什麼啊”,姨娘們更不願意聽了,楊姨娘哎呦一聲蹲過來搖著九娘子的胳膊:“跟我們可不一樣,夫人可是喝了我們的茶,你們也能喊夫人母親的。”

怎麼能跟那些下賤的外室比!

雪柳也忙再次解釋:“駙馬讓他進門了,但公主不認他。”

所以,姓了上官,沒有公主點頭,上不了族譜。

“他又不爭氣,不好好讀書,吃喝嫖賭樣樣精通,還辦了個花賭樓…..”另一個姨娘不屑說。

九娘子好奇問:“花賭樓是什麼?”

一個公子說:“是一座船樓,這個船超級大,有三層樓,一樓宴飲,二樓紅袖美妓,三樓賭場,每天晚上燈火通明,歌舞聲聲,在金水河中徹夜不滅……”

他說得眉飛色舞,眼中滿是向外。

東陽侯夫人啪地一拍桌子,打斷了他的聲音。

“伱對花賭樓很熟啊。”她冷聲說,“是不是我也該讓侯爺準備一條鞭子了?”

這公子頓時臉色一白,噗通跪下來:“母親,我錯了。”又急急辯解,“我從未去過,我只是聽人說過。”

東陽侯夫人視線掃過另外幾個公子,那幾人忙也跪下,紛紛道“母親我們從未去過。”“母親我們絕不會去那種地方。”

室內氣氛變得緊張,九娘子也不敢多說話了。

東陽侯夫人這才點頭:“你們要記著,咱們家的人不許吃喝嫖賭,誰要是敢做出敗壞門風的事……”她掃過室內諸人,嘴角一絲淺笑,“你和你的姨娘就一起離開東陽侯府,也去當一個上官月般的人物。”

也就是說趕出東陽侯府,不再承認是東陽侯府的人。

這一下姨娘也紛紛斥責自己的兒子,再一起對東陽侯夫人保證絕不會做出有辱門廳的醜事。

楊姨娘看著東陽侯夫人更是掉下眼淚。

“你幹什麼?”東陽侯夫人沒好氣說,“嫌棄我刻薄了?”

楊姨娘說:“我是感嘆夫人這才是真的慈母心,要是那狠心的,裝出寬容的樣子,縱容庶子女不成器。”說著掩面嗚咽,“遇到夫人真是我等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屋子裡其他姨娘公子們忙跟著感慨落淚。

唯有九娘子動了動嘴唇,想說,幾輩子修來的給人做妾做庶子女,總覺得這福氣…..

還好她的生母姨娘提前掐了她胳膊一下,制止了小兒再胡說八道。

東陽侯夫人呸了楊姨娘一聲:“多大年紀了,你還在我跟前這樣。”

雖然呸了聲,但眼裡帶了笑。

楊姨娘鼻音濃濃:“多大年紀,你也是我的娘子。”

楊姨娘是東陽侯夫人帶來的陪嫁丫頭。

東陽侯夫人沒再說什麼,笑著喝了口茶,帶著幾分疲憊擺擺手:“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

諸人紛紛施禮應聲是,魚貫退了出去,楊姨娘在後,親自將東陽侯夫人的床鋪好了才下去。

雪柳還站在室內,視線追隨著離開的楊姨娘,忍不住說:“夫人有楊姨娘在身邊真好。”

東陽侯夫人已經記不清年輕的時候覺得好還是不好,但如今年紀大了覺得是不錯,總比那幾個不知根底的妖豔賤貨好。

她看雪柳眼中的羨慕以及幾分哀傷,旋即也明白過來這丫頭為什麼這麼感慨,如果陸三娘子還在,雪柳應該也是會給周景雲做姨娘,只不過陸三娘子過世的太突然,雖然陸三娘子去世前拉著雪柳的手說了託付的話,但周景雲一直不肯再收人…..

如今新夫人進門了,她這個前頭夫人的婢女身份有些尷尬。

“你從家來,給她帶東西了嗎?”東陽侯夫人輕聲問,對著世子院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這個她指的誰,雪柳立刻明白了。

“帶了。”她含笑說,“夫人放心,我怎會那麼失禮。”

東陽侯夫人點點頭:“我知道你不用我操心。”眉眼更柔和幾分,“去吧。”又停頓一下,“你且安心,有我呢。”

安什麼心,東陽侯夫人沒說清楚,但雪柳心裡清楚,又是歡喜又是激動,等世子回來,就算新夫人不肯把她給世子當姨娘,有侯夫人做主,沒人能攔住。

“是,多謝夫人。”她激動地說,恭敬施禮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