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柳笙迷迷糊糊摸過震動又吵鬧不停的手機,把鬧鐘摁掉。

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有些晃眼。

她撓了撓亂糟糟的頭髮,坐了起來,身上蓋著的西裝外套滑落在地,睜開眼看到冷冰冰的會議室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是了,她回到庫房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兒以後再次拿出【叄肆伍柒陸】詭物進行高維解析,這次她的記憶沒有像上一次一樣丟失,所以她吸取了教訓,乖乖回公司加了一晚上的班,將要破曉的時候才在會議室囫圇睡個覺。

現在又要上班了。

因為休息不夠,她感覺有些心悸,內心深處激盪著莫名的煩躁,對一切都十分厭煩。

陽光暖洋洋的很討厭,掉在地上的西裝是剛畢業為了面試買的,有些舊了還沾到地面的薯片碎屑很討厭,沒有刷牙的口腔味道很討厭,這個會議室更別說了,在這裡她被罵了多少次,還試過被領導直接一個資料夾甩到臉上,很討厭。

當然,最討厭的是她手上的手機,鬧鐘剛鬧完,又不斷吵吵鬧鬧地彈出各種資訊。

【@所有人,三十分鐘後集體開會!】

【小漁,今天也要好好上班啊,趁年輕,拼一拼,媽媽支援你!】

【小漁啊,我是你大姑,你弟弟想買一套《十萬個為什麼》,我不懂怎麼下單,你給他買吧,就當做你給他的生日禮物吧^_^】

【你今晚回去要給你媽道歉,別老臭著張臉,加班而已。你回到公司也不發個資訊報平安,害得你媽擔心了一晚。】

【小漁,我上次拜託你幫我做的方案,你做好了嗎,我領導催了,朋友一場,你不會這個小忙都不幫吧?】

柳笙起身,把西裝外套撿了起來,扔進牆角的垃圾桶裡,走出了會議室。

……

柳笙在女廁所準備在上班前收拾一下自己。

在這個世界裡“易漁”已經二十八歲了,但是鏡子裡的她,毫無年輕人的青春氣息,看著行將就木。

雙眼黯淡無神,蠟黃乾燥的面板,眼角的細紋,枯黃稀疏的頭髮,慘淡無色的嘴唇,乾瘦的身子,薄薄的面板下泛青的血管。

她研究生後才工作了三年,就把自己折磨成一具失去生氣的行屍走肉。

但也不全是她自己折磨的,柳笙淡淡地苦笑一下,潑了把水在臉上算洗了臉,清醒了一些,隨手抽了張粗糙的擦手紙將臉上的水漬擦乾,把頭髮攏了攏紮了個亂糟糟的馬尾。

她走出廁所的時候,另一個女同事也一臉灰暗地走進廁所,兩人擦肩而過卻沒有打招呼,因為都累得實在不想再偽裝社交友好的人了。

然後就是餓著肚子聽領導開會說了三十分鐘自己怎麼早起運動晚上冥想,經常喝各式養生茶飲,讀經典名著名人自傳,終於獲得今天這樣的財富和地位,希望大家都努力學習,加油好好幹。

哈欠連天的柳笙剛坐回自己的工位,準備衝一杯速溶咖啡強行續命一波,手機瘋狂震動顯示來電提示。

接起電話,電話裡一個咆哮的男聲:“易漁!易漁!易漁!來一趟!”

柳笙心裡一緊,這是“易漁”的上司,一個以嚴苛著稱的中年男性,很喜歡直接電話喊人卻什麼都不說,一定要面對面交代。

真的很吵很討厭。

但沒辦法,誰讓人家老婆的叔叔是公司老總。

她面無表情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輕輕吐了口氣,緩步走向上司的辦公室。

“你這個方案做得是什麼東西?!”他沒有任何的客套,直接將一份檔案扔在柳笙面前。

柳笙低頭看去,是她昨天加班一直到深夜完成的專案方案,她為了照顧他喜好有紙化辦公,還特地彩色列印出來放在他桌上。

“我已經按照要求去做了……”柳笙試圖解釋,但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按要求?你這叫按要求?邏輯混亂,讓我怎麼拿這個去跟客戶解釋?!”上司的聲音越來越大,整個辦公室都似乎在他的怒氣中顫抖。

柳笙不喜歡跟他爭論,但該說的還是要說:“這個邏輯框架是跟我昨天晚上跟客戶那邊的Sunny姐打電話溝通好的,昨晚也給她郵箱發了一份電子版……”

“那她回覆了嗎?”

柳笙搖頭,這一大早才剛剛上班,人家怎麼來得及給你回覆,估計正開啟郵件看著呢。

上司馬上不依不饒起來:“現在你的上司是我,你給客戶發東西之前不給我先過一下嗎?我現在看來就有好多問題。”

柳笙想說之前“易漁”給上司審材料的時候,上司又說他懶得看了相信她的能力,讓她直接對接客戶需求,但她知道任何解釋都是徒勞的。

“請問怎麼改呢?”柳笙的語氣毫無波瀾。

“你多參考一下隔壁組的小婉,人家寫得多好。”上司沒好氣地說。

小婉比她晚一年進公司,很能吃苦,平時還經常請教她問題。

但是,小婉兩個星期前就已經住院了。

不過柳笙沒說什麼多餘的話,微微點頭,拿起檔案轉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抑制心中的情緒改起方案。

直到手機來了資訊,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胃已經因為沒有進食抗議許久,微微有些抽痛。

現在她很容易胃痛,可能因為經常飲食不規律。

她有時候會想,如果胃痛太嚴重導致不能上班就好了。

可是,爸媽好不容易送禮求人給她換來的工作,她怎麼能不感恩戴德地幹到死呢?

【小漁,吃苦耐勞是傳統美德,你還要多修煉一下自己】

柳笙看著這條媽媽剛剛發來的資訊,諷刺地笑了,資訊後面還跟著一條轉發的小影片,標題是《現在的年輕人為什麼不能吃苦》,點開看了幾秒,是一個穿著豔粉色西裝、梳著大波浪頭的女人表情誇張地說自己的侄子畢業三年換了五份工作。

上班時間,速速關掉。

【你大姑讓你買的書你買了嗎?人家男孩子勤奮好學是好事,一套書不值多少錢,你都工作了,別那麼小氣。】這是她爸爸提醒她來了。

她記得她給這個表弟買的東西也不少了,他調皮愛玩心思活,今天要這個明天要那個。

她嘴角浮現一絲自嘲的冷笑,還是開啟手機下單了一套《十萬個為什麼》。

滴滴幾條資訊彈出。

【那個方案做好了嗎?我領導真的催了,求你了,寶。】

【小漁,這是你妹妹的簡歷,你幫忙改一下今晚發給我吧,我聽你媽說你學校又好又在大企業,有你幫忙你妹肯定能找到工作。】

【易漁,老同學,好久沒聯絡了,你最近怎麼樣了?想問問能幫我做一下業績嗎,麻煩轉100000聯邦幣進這個賬戶,謝謝。】

【我要結婚了,你別再來纏著我了。】

柳笙看到最後一條,往上滑,基本都是“易漁”發的小作文,對方要麼不回要麼就發一兩個字。

手機剛放下,又有一條新資訊,是Sunny姐發來的。

【怎麼回事?老闆看了你昨天發來的方案挺滿意的,但聽說您這邊要換對接人了?你是有什麼事情嗎?】

“易漁”和Sunny姐對接多了,一來二去關係也算不錯,這話是私下來問的。

柳笙雖然沒接到通知,但明顯是她上司在作怪,突然要換掉她。

【沒事,就是公司有別的安排。】柳笙回覆。

【哦,這樣。】對方冷漠地結束了對話。

這時,一個男同事走了過來,問她要今天給上司看過的方案,說是準備由他來改方案和對接。

他臉上既沒有得意也沒有慚愧,只是形容枯槁,深深的黑眼圈和眼袋都快耷拉到嘴角了。

也好啊,她手頭上的活少一件,柳笙有些樂觀地冷笑。

她才把方案發給這位同事,又收到上司的資訊。

【我們組準備搞個聯誼晚會,你去寫個方案下午兩點給我看,我要報給領導。】

上司直接給她釋出了一個新任務。

【但我學的是計算機,沒策劃過活動,而且手頭上還有好幾個專案方案要做。】

【讓你做就做!其他的方案也要做,做不完就加班!】

【做了那麼多天都沒做完,你還說你是什麼青大研究生呢,能力不行還那麼多借口。】

一連串文字如同冰冷的刀子。

這樣的日子,一天又一天,感覺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一個永無止境的迴圈中,無法逃脫。

她坐在狹小的工位上,濃稠的絕望裹挾著她的思緒,一絲絲扭曲的黑色觸手從四面八方延伸進她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