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回個家還能差點死掉,這山裡的條件真尼瑪惡劣。”

“你住了這麼多年,今天才覺得惡劣啊?”

“今天感覺格外惡劣。”

“閉嘴吧。”吳晨扛著江森從村小學往山外走,路上的風光,江森看著非常眼熟。

十里溝村的第一溝大寨,原本是住了不少人的。但是十年前鄉里忽然來了個大人物,發下宏願一定要讓十里溝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於是一聲令下,就強行把第一溝大寨和下面小寨的將近兩百來人,全都遷到了鄉里,然後在第一溝大寨的原址上,建起了現在的十里溝村小學。

江森就是這所村小學的第一批學生。

不過後來那個大人物在鄉里也沒幹太久,就被提拔到了縣裡,再後來調去哪兒,江森就不知道了,這個身體的記憶裡,也沒有那一段訊息。

只是大人物走後,村小學的情況也就每況愈下。生活補貼力度下來了,不少原本就是為了蹭免費午飯才來讀書的孩子,漸漸就不來了,學生的人數開始逐年變少。

其次就是老師,那些原本很高興過來支教的大學生,因為條件越來越差,基本都在這裡待不過兩個月。尤其是女大學生,還得遭受很多額外的騷擾,上個廁所、洗個澡,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十幾、二十個娶不到老婆的山裡光棍圍觀,後來甚至鬧出過更大的事情。

學校自己的鄉村教師,有些原本年紀就比較大的,幹著幹著人就沒了,只有年紀不大不小的,為了熬個轉正資格,還咬牙在這裡硬撐。至於年紀輕的,那就沒有了。

到這些年,村小學的學生人數,已經不到80人,一個老師得同時帶兩個年級的課,上課已經不存在什麼質量不質量的,大家就是混個日子。

不過江森運氣還算不錯,當時正趕上村小的最輝煌時期,而且大人物調離甌順縣時,他已經上到小學五年級,鄉里對學校的支援力度,也還有留有餘熱。那些最初滿懷希望過來的老師們,最終硬是又熬了兩年,帶江森這一屆學生到了畢業,才總算大規模離開。

然後江森跟著其中一個老師從村裡出去,到了鄉中學繼續讀初中——江阿豹原本是想讓學校再讓江森再吃幾年的免費飯,養得高高壯壯了,再回山裡種田。

然而不想鄉中學那麼摳門,雖然學雜費給免了,可是吃飯居然要自己付錢!

媽的!上學還要倒貼啊!這怎麼能行!?

於是就有了江森讀完初二寧死不肯回家種田,最後被江阿豹活生生打死的那一出……

江森對自己的這個身體,是很同情的。

生在這樣的地方,山溝裡的人,對世界的認知,就像這裡的山林一樣原始。

你沒辦法跟他們講道理,因為根本說不進去。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一點一點,像切香腸一樣,把他們從山裡遷出來。

這是個很大的工程,但終歸是要做的。

等到哪天第三溝大寨的人全都搬走了,江阿豹他也是人,總得抽菸喝酒,那就不得不經常往村裡去,去得多了,哪怕能讓他從小寨搬到大寨,那也是很大的進步。如果再能誘導他搬進村裡,說不定他慢慢也就能學會怎麼樣去做個正常的普通人,而不是一個只會撒潑、蠻幹、發瘋的野人。而像江阿豹這樣的人,這世上,也肯定不止一個……

“村小的人越來越少了,年輕人娶不到老婆,都跑外面去了。不過孩子生在外頭,上城裡餓的民工子弟學校,確實總比在村小強。”吳晨讓江森閉嘴,自己卻又叨叨起來,“其實這樣也挺好,好歹已經有一整個大寨的人搬出去了。這樣的工作再來個幾回,一點點把他們全都騙出來,再有個三五十年,十里溝就沒人了,全都住到山下村裡去。

到時再在村裡蓋上小高樓,也不用搬遷安置,直接把這裡搞成一個小社群。山裡呢,再搞個養殖中心,集約化養點動物、山珍之類的,這邊的人以後就靠山吃山,在山上工作,在山下生活。等路修好了,農副產品運到鄉里最多也就一個多小時,生活不就都好起來了?”

吳晨嚮往地說著:“最多三十年,應該能實現吧?”

“肯定能。”江森道,“現在第一溝荒掉了,第二溝黃了,馬上就輪到我們第三溝大寨人口凋零了,十里溝荒無人煙的那天指日可待啊!”

“陰陽怪氣。”吳晨揉了揉江森的後腦勺,心裡卻微微一嘆。

江森說得沒錯,十里溝村的專案,確實做一個黃一個。

除了第一溝大寨的村小學之外,後來大人物的接任者搞的第二溝大寨的集市,看樣子也快撐不住了。但是那個集市,最開始還是很熱鬧的。

以往由於山裡人捕獵的隨機性很高,尤其是捕獵高峰期的夏秋季節,打到獵物後,就必須儘快帶下來處理掉,所以下山時間同樣隨機,經常賣家找不到買家,買家也找不到賣家,還偶爾會因為兩邊的人互相自殺式降價發生鬥毆事件,因此根本無法形成固定市場。

直到五年前,當另外一個強勢幹部降落青民鄉,有樣學樣地學前任大佬強行遷出了第二溝大寨的所有人,並在第二溝大寨上迅速建起了十里溝村的趕集市場,十里溝村才有了自己固定的大型交易場所。當時集市每天都開放,還專門購置了不少冷櫃,用來存放山裡帶下來的獵物。每個月1號、11號和21號三次大集,更是能將整個十里溝的物產全都搬下來。

曾經一度有一段時間,青民鄉和十里溝村,都已經建立起了穩定的採購關係。

可惜後來那些勤快的村民先一步掙到錢後,各寨內部矛盾開始爆發,有些人眼紅之下,往魚塘裡投毒、趁夜色毀掉一大片林子、各種下山舉報某某人又怎麼怎麼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嚴重影響到了山裡的正常生產工作——江阿豹就是幹這種事的好手。

不過更主要的還是,各大寨之間的利益關係始終無法調和,在山貨種類和質量差不多的情況下,幾個寨子之間,拼命自殺式降價,最終終於惹得所有人都掀了桌子。

那些肯幹的人,全都負氣跑去了別的地方,江阿豹他們則帶著勝利和喜悅的心情,拉著全村人一起繼續幸福地躺平。反正就是老子不過好日子,你們也休想。

十里溝村剛興旺了不到兩年的生意,就這樣敗落下去。

曾經熱鬧一時的第二溝大寨,現在每到大集,也就只有村子裡的村民們會過去交換點東西,攤位上到處都是麻將桌和牌桌,硬生生從鄉際間進出口貿易,玩成了自娛自樂。

而鄉里當然也很後悔,當時沒有搞統購統銷。

但問題是當時鄉里如果統購統銷十里溝村,那其他村是不是又得不滿意了?

說到底,還是財政上根本撐不起這麼大的盤子。

手裡沒錢,啥都辦不了。

“唉……”江森和吳晨,異口同聲地嘆了口氣。

“你幹嘛?”吳晨扛著江森,奇怪問道。

江森遠遠一指站在峽谷外頭,滿臉獰笑的江阿豹。

“他來了,他帶著找你要錢的決心來了……”

吳晨抬眼望去,卻露出了森森的冷笑:“呵呵,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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