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司庫,我們去完河東村回來,發現了新的詭物,麻煩你解析完收入庫。”

門外天色漸暗,一個粗壯漢子捧著一個貼滿封條的盒子站在門口,原來是探巡司的同僚。

又有新的工作要做了,柳笙心想。

同僚送完東西后就匆匆告辭了,估計是急著下值,或者是害怕面對柳笙又要加班的怨氣。

柳笙“微笑”著送走同僚,小心翼翼地將裝著詭物的封印盒放在房間裡一張專用的工作臺上,放上去的那一瞬間,工作臺上的封印陣法啟動,以防在操作的過程中詭氣洩露出來。

柳笙看了看盒子表面貼著的封條上寫著詭物的一些基礎資訊:

【編號:叄肆伍柒陸】

【外型:長約四寸五分,寬約二寸二分半,厚不過二分有餘,材質特殊,正面光滑疑似水晶打磨而成,其餘部分以特殊金屬製成,工藝精湛幾無縫隙】

【效果:未知】

【級別:危險】

【來源:應是河東村何家興修繕祖屋時於地裡發掘,後發現此物時已全家死於家中,疑勞累過度兼未進食水,心力衰竭而亡】

這些都是探巡司根據詭物現場收容情況寫下的,只是一些初步判斷,更詳細的分析還需要用專門的解析儀器做一次透徹的解析檢查。

待寫成解析文書後才能將詭物分門別類地收容,如果解析後發現超出當地收容等級還需要上報織造總署,讓總署的人下來處理。

原本這個工作不該柳笙來做,她只要做一個單純的倉管就好,解析工作應該是異研司的事兒,但梨縣異研司原本只有一位研究士,然而就連這個碩果僅存的寶貝去年也申請調去別的地方做,於是只能讓柳笙這個倉管趕鴨子上架兼做解析。

當然,也因為如此柳笙才能寫出《器物型詭物的解析路徑分析》這篇文章。

只是,現在有一個大問題。

她的解析儀不見了。

她平時最是謹慎小心,東西用完一定物歸原處,正常來說這種丟失重要儀器的事情在柳笙身上根本不會發生。

算了,既然找不到,那一定是上天的旨意讓她不要加班早點回家。

柳笙打了個大哈欠,決定今日的加班就此打住,實在不行明天只能自掏腰包出點血買材料再做一個解析儀,用了那麼久她也知道織造總署出的解析儀是什麼構造了。

她必須得回家睡覺了,要知道她可是超過十八個時辰沒睡,人都有些迷糊了。

她一看時間,已過戌時,早就過了飯點好久了,她竟也不覺得餓,但爸媽在家要等急了。

柳笙匆匆收拾了一番,鎖好房間,開始往地鐵方向趕。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唯有那張鋪滿天際的神面盈盈散發著微光,沒有燈光燭火的街道被照亮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就過了下班高峰期,街上一個人都沒有。

然而,一到地鐵站,終於看到了人影,甚至可以說是人滿為患。儘管時鐘已指向深夜十點多,地鐵內依然人頭攢動,柳笙原本打算站著小憩一路的念頭也只能作罷。

回到家樓下,柳笙抬頭看到自己家亮著的燈,不知怎地心裡有些累。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爬了六層樓梯,掏出鑰匙開啟門,只見爸媽正坐在客廳等著她,桌上的飯菜都用一個個碟子蓋好保溫,但已然沒了熱氣,他們一見她回來了,趕忙起身去把飯菜拿回廚房重新熱一遍。

柳笙看著這一幕,卻恍惚間彷彿看到另一幕在眼前重疊,她似乎置身於一個儉樸的磚瓦房之中,燃著燭火照明有些許昏暗。

燭光下是一對穿著古人服飾的中年男女,長相陌生又熟稔,他們從廚房端出菜餚,在木桌旁坐下笑著看著她,桌上一共三副碗筷。

男子正在給空座位前的碗裡夾上一大塊蹄花,而女子一臉慈愛地看著她問道:“笙兒,你爹做了你最愛的蹄花湯,快坐下來吃。”

這是,我娘?

不是的,我媽不是這樣的。

柳笙感到有些迷惘。

“笙兒,你怎麼了?”那女子看到她駐足不動也不予回應,臉上閃過失落和傷感。

笙兒?是誰?

“易漁,你怎麼了?”耳畔傳來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

“一回來就知道發呆,快過來幫忙!”

易漁眨了眨眼,她又回到了燈火通明的客廳,剛才眼前的一切似乎只是恍惚中的幻覺。

“沒事,媽。只是有點累了。”她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爸媽,不是說了下次別等我回家吃飯了嗎?”

母親瞪了一眼,說道:“那怎麼行,你那麼晚回家難道還自己做飯嗎?不做飯你又要吃外賣了,都說了外賣沒營養又不衛生,你中午已經吃外賣了,難道晚上還吃?你知道你老家的表弟啊就是因為吃多了外賣……”

“好餓啊,媽,快吃飯吧!”易漁趕緊打斷母親的絮絮叨叨,催著爸媽坐下吃飯。

“你也是的,孩子一回家你就唸叨,人都天天加班到那麼晚了。”父親有些不耐煩。

“加班?現在誰不加班?有份工作就不錯了,多少人失業啊!更何況小漁現在可是在國盛集團,多少人羨慕不來啊!”

母親拔高了聲音,異於常人的尖利有點刺耳。

“這麼多年,你管過孩子嗎?每天回家就只知道吃飯看電視睡覺!要不是我,小漁怎麼考得上青大,怎麼進得去國盛集團?”

父親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哼了一聲,悶頭扒飯。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父親甩手掌櫃,母親不得不管著家裡大小事務,管得多了性格越來越燥,結果父親又嫌棄母親過於強勢,而她總是被迫成為他們爭吵的中心。

以前吵的是她的學習,現在是她的工作。

“媽,國盛集團也沒那麼好……最近好多同事辭職了……”易漁小聲反駁,錢少事兒多領導愛搞事情,要知道她今天已經算是早下班了,這樣長期加班熬夜,不少人累垮了身子,甚至上週還有個經理猝死,不跑才怪。

但她媽一聽這話頓時炸了:“辭職?你不會又想辭職吧,我看你天天喊累就是有所預謀。辭職的人都是傻子,國盛集團再怎麼說也是老牌企業,直屬聯邦政府,那可是鐵飯碗。”

她面容有些扭曲,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快要瞪出眼眶。

“我們可是費了不少功夫才把你搞進去的,青大研究生又怎麼樣,沒有背景哪裡進得去國盛集團,你可別犯傻!”

母親的聲音中滿是焦慮和不滿,父親雖然不說話但也是一臉失望和不贊同,易漁感到莫名的壓抑,不想再說什麼。

她也沒什麼胃口了,隨便吃了幾口便放下碗筷,抬頭一看,卻看到爸媽不知何時早就停下了筷子,靜靜地看著她,凝固的眼神中瀰漫著恨意,彷彿看的不是他們的女兒。

易漁心下駭然,覺得客廳變得有些陰冷,客廳的角落有股濃烈的黑暗翻湧而來。

這都是錯覺吧,她搖了搖頭,再定睛一看,客廳的燈光明亮依舊,陰冷之氣也散去了,爸媽正在低頭吃飯。

“爸,媽,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易漁心神不寧地匆匆吃完就趕緊回自己的房間。

房門一關,易漁感覺莫名安心了些。

外頭靜悄悄的,彷彿沒有人。

一片詭異凝固的靜謐之中,突然響起“叮咚叮咚”幾聲,原來是易漁的手機來資訊了。

易漁心裡也知道大概是什麼資訊,她一點也不想看,只靜靜地坐在床沿。

她也沒開房間燈,黑暗中只有扔在床上的手機螢幕在亮著,上面不斷隨著“叮咚”之聲彈出資訊提示【您收到了一條群組資訊】,跳動的資訊投射出幽幽的光芒。

叩叩,房門被敲響。

“小漁,是不是你領導找你?快看看資訊,別耽誤了事兒。”母親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易漁沉默不語。

敲門聲變得急切起來,而且大力了許多,從敲變為拍。

“小漁,就差你了,快回復你領導!”

語氣中不僅透著命令,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冷漠,彷彿不是她的母親,而是另一種東西在用她母親的聲音在說話。

易漁心跳如鼓,摸索著拿起冰冷的手機,一解鎖螢幕就看到她的工作群裡有五十幾條未讀資訊,劃過一連串的【收到】,最上端是她這個專案組領導的資訊:

【@所有人,緊急通知,集團領導今天開會,狠批我們的專案進度嚴重落後,全部人現在馬上回來加班!!收到請回復。】

沒人質疑,沒人反駁,只有五十幾條機械性的回覆——【收到】。

易漁大致看了一圈,確實只有她還沒有回覆了。

她顫抖著打下【收到】,準備點選傳送的時候,卻突然心頭一跳。

她不想,她已經連續三十五天上班,每天上班都超過12小時,隨叫隨到,沒有一天休息。

她真的乖了太久了。

每一天,家人都在不斷對她說安穩的工作好,領導把方案甩她臉上說你不想做外面有的是人想做,休息時刷一刷手機都能看到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新聞,一切一切都壓得她喘不過氣。

不斷安慰自己,熬到退休就好了,熬下去才有退休金,但她怎麼覺得,她熬不到了?

她真的累了。

心中升騰起衝動又灼熱的火焰,易漁刪掉了聊天框裡的字,打了兩個字隨即傳送出去。

這個動作彷彿耗掉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把手機扔在床上,仰面躺了下去。

明亮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她的回覆:【不去】。

傳送出那兩個字後,她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彷彿卸下了沉重的負擔,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加濃烈的不安和恐懼。

群組裡不再有資訊,似乎都被這兩個字嚇到了,安靜下來。

門外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止了。

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一片死寂。

在這片死寂中,易漁的心跳聲成了唯一的聲音,每一次跳動都在黑暗中迴盪。

然而,就在這時,一種更加強烈的恐懼悄然襲來,隨即是劇烈的撞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試圖強行進入。

與此同時,易漁的手機突然瘋狂震動並響起密集的“叮咚叮咚”聲,她倉皇起身看向手機螢幕,一連串【你死定了】刷屏而過,一模一樣的四個字,卻來自於群組裡的每一個人。

讀到資訊的瞬間,易漁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整個人幾乎僵硬在了床上。

這時,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終於開啟了房門,冷風夾雜著未知的恐懼湧入房間。

她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母親那扭曲的面孔和冰冷的刀光。

手機在掙扎中被掃到淌滿鮮血的地上,還在不斷地發出催命符一樣的提示聲,亮起的螢幕照亮了床上女孩因為脖子基本上被割斷而低垂到地板上的頭顱,睜得大大的眼睛裡寫滿了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