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祚二百七十六年,期間共計歷經十六帝,其中共有兩位皇帝因落水而亡。

且不論事實,至少史料是這樣記載的。

這個比例,佔據了極為驚人的八分之一!

其中正德武宗皇帝朱厚照,更是破天荒的接連落水兩次,第一次在應天南京的快園釣魚,第二次則是在清江浦。

如果說第一次可以解釋成意外,那第二次也是意外?

普通人都沒這麼多意外,何況隨時有著一大幫侍從的皇帝,朱厚照如果去買彩票,保守能中五百萬。

皇帝身邊的太監都是吃飼料長大的?第一次落水後不會加強防護措施?而且武宗一個壯年男子,又沒有頭昏腦脹低血糖,動不動就落水?

匪夷所思。

並且朱厚照於第二次落水半年後駕崩,最後竟然還能把原因歸結在半年前的落水事件上。

你信嗎?

反正我不信。

武宗皇帝自幼壯碩習武,上馬能砍人,下馬能徹夜不息,甚至還能親上戰場砍人,年歲又剛好正值男子壯年,別說是落水,就算是在水裡泡上三天三夜,爬出來喝幾幅驅寒的中藥,睡上三五天絕壁又是生龍活虎。

季伯鷹每每看到這一段,都極為佩服正德朝的這幫文臣,當真是瞎扯都不打草稿。

在明朝十六帝中,除卻朱元璋和朱棣之外,朱厚照是最具反抗精神的天子。

他的一生都在致力於壓制文臣,擢升武將地位,開展國際貿易,集中皇權,以天子之身重掌兵權,同時對內改革,反貪、減賦、文官考核、增加商稅。

其中任何一項,都是有為之君才會去幹的事。

如果他真的一心想玩,那文官求之不得。

比如朱厚照換名朱壽,給自己加封威武大將軍,這一段在史書中被寫成了笑料,更是被諸多明朝科普書引為趣談。

問題是,真的很好笑嗎?

自土木堡之變,于謙以文臣掌兵之後,大明天子就此失去了親身掌兵的機會,帝國軍隊的主導權就一直握在了文臣手中。

從那之後,只要天子想親掌兵權,文臣就會用土木堡之變的教訓懟回去,因為堡宗的戰績實在是太過於輝煌,以至於後世大明皇帝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懟不贏。

豬頭堡:你們嘴皮子不行,關我屁事。

所以朱厚照就給自己換個皮,加封自己為大將軍,用大將軍的身份去執掌兵權,雖然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誕,但是,符合流程。

既然你們不準皇帝領兵,那大將軍總可以領兵吧?!

只要符合流程,文臣就懟不動!朱厚照就可以握住兵權!

用最簡單、最荒誕、最節約成本,也是最聰明巧妙的辦法,解決了應該要解決的問題。

但就是這麼一位如果多活二十年,必定能夠真正中興大明的天子,文官給他在史書上留下的筆墨,只有豹宮、逛窯子、喜他人之婦,全然看下來就是一個荒淫無度的昏庸之主。

尤其是一些歷史科普書,完全不查史料,對朱厚照的正向一面,更是隻字不提。

原因也簡單,因為正面的內容不吸量,而反面荒誕的話題,則引人興趣。

比如有本書給朱厚照的評價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生錯了帝王家,昏庸卻並不殘暴。

當時季伯鷹就把書合上了,真是瞎幾把騙錢。

朱厚照的確有很多為後世抨擊的壞毛病,比如喜他人之婦這種和曹老闆的相同愛好,但絕對不能否認他一生皇帝的抱負和作為。

從天子的角度來評判。

季伯鷹給出了自己對武宗皇帝的評價:朱厚照是一個有才能有抱負,有潛力成為功蓋當世的天子。

“自由活動一個時辰。”

季伯鷹掃了眼老朱等一眾天子儲君,隨後走下講臺,沿著紅木樓梯往閣頂雅間而去。

在去正德時空之前,他需要花一些時間回憶正德朝的那些事。

“兄長,可是發生了什麼要緊事?”

老朱下意識站起,看著季伯鷹上樓的背影,眉頭不禁皺起。

“父皇,仙師之事,必定事關天闕,我等豈能明瞭,不消多問,以免引得仙師不悅,還是在這裡等著仙師回來為好。”

朱標連聲開口,拉住準備跟上去的老朱。

老朱腳步微頓,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接著目光掃向其他天子儲君。

“伱們都給咱好好的學,好好的想,要是以後還像今日這般一問三不知,惹的兄長不悅,休怪咱抽你們!”

老朱一聲厲喝。

季伯鷹消失半年,他是真有點怕了,真怕哪一天季伯鷹不高興,一去百年,那會自己骨頭都成灰了。

這幫天子儲君原本還在思索仙師為何突然斷了講課,被老朱這一番話,直接都是給震得收回了心神,開始認真琢磨剛才課上的內容。

但是這一想,都蚌住了,因為發現差不多都忘光了,剛才聽課的時候只顧著激動了。

“諸位陛下殿下,這是我剛剛寫好的,記錄了主人方才所說的每一句話。”

速記員憐香適時走了上來,手中呈上幾張宣紙。

阿標率先接了過來,一眼望去,尤為驚歎,其上字型端正娟秀,且記錄的可以說是一字不差。

這一刻,眾天子儲君皆是望向憐香,那目光,似是望見了聖母瑪利亞。

於此時,閣頂雅間。

季伯鷹坐在窗畔,點了根菸,他準備用一根菸的時間,快速複習一下武宗朱厚照的生平,然後再去正德時空。

手搭在窗簷,燃燒的菸捲,嫋嫋白煙飄曳懸起。

‘正德之死,疑點太甚。’

尤其是朱厚照死前的兩個月,史料明確記載,朱厚照曾極力要求更換太醫,甚至下旨給內閣,要求內閣為他從民間尋訪名醫。

可這道來自於皇帝陛下的旨意,竟然被內閣首輔楊廷和以太醫院的醫術乃是天下之最,而皇帝陛下您的病並不嚴重,只需要好好調養即可為理由給拒絕了。

楊廷和原話回覆是這樣:竊惟天下名醫皆聚於太醫院,又選其優者入御藥房,但當專任而信用之,自收萬全之效,又何待諸草澤未試之人哉?況治疾之術,調攝為上,醫次之,若調攝少有不節,則醫藥亦無速效。伏願皇上慎重啟處,勿使勞逸之失,宜調節飲膳,勿使滋味太過。

其中貓膩,不要太多。

你楊廷和又不是學醫出身,你怎麼知道皇帝的病能不能好?!

唯一能夠解釋的理由只有一個,這位內閣首輔,或者說整個文官集團,不想看到朱厚照病癒。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楊廷和與文官集團的確沒有什麼貓膩,可人家朱厚照是天子,皇帝想從民間找個醫生,下旨給內閣去辦,你拿著聖旨去辦就是了,要你逼叨叨那麼多?關你鳥事?!

而且這事情對你楊廷和來說很麻煩?無非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可偏偏楊廷和就是拒了,甚至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給朱厚照留。

從這件事上也能看出,在朱厚照病重之後,尤其是在他駕崩前的兩個月時間,以楊廷和為首的文臣已經明目張膽到了無視皇權,皇帝連更換自己的醫生的許可權都被剝奪。

而且有一點,足以證明正德一朝的太醫院有毛病。

一是給朱厚照治病的那幾個太醫,莫名其妙的就掛了。

二是嘉靖神仙對太醫院的態度。

在楊廷和打了眼,把鬼精鬼精的朱厚熜選為下一任大明皇帝,嘉靖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太醫院給清理了,充軍的充軍,發配的發配。

並且在之後的嘉靖年間,嘉靖神仙更是屢次團滅太醫院。

那年頭的御醫,簡直就是個高危行業,一不留神就是抄家充軍,全家流放。

如果太醫院沒問題,為什麼嘉靖神仙要這樣做?

從太醫院這一側的陰謀論角度來看一看弘治正德嘉靖三代帝王,你會覺得很奇葩。

孝宗弘治沒有任何不良嗜好,雖然勤政,但早睡早起。作息規律,比007肯定要輕鬆,可三十多就掛了,

武宗正德自幼身體就是出了名的倍兒棒,甚至可以追亡逐北騎乘千里,也是三十多就掛了。

而嘉靖神仙天天嗑重金屬丹藥,有各種不良嗜好,竟然活到六十,是什麼道理?

不過嘉靖神仙的日子也沒那麼安穩,先是寢宮大火,竟然沒人救,幸好有發小陸炳,後是宮女壬寅之變,幸好不會打結。

其他沒記入史書的就不知道了,估計也少不了。

當然,太醫院的御醫們自然沒那個搞皇帝的膽量,也沒有那個必要。

如果真有陰謀論,這幫御醫頂多也就是一幫不得不上的槍手,真正的黑手另有其人。

有一點值得一提,那就是武宗南巡迴京,於清浦江落水之後,楊廷和便是嚴密封鎖京城九門,同時將朱厚照的心腹,手握團營兵權的江彬調到了通州,徹底隔絕了朱厚照見到江彬的可能。

團營:應州之戰後,朱厚照趁機從文官手中奪回了部分兵權,從京軍和邊軍中挑選出精銳組建成一支新軍,直接受天子朱厚照指揮,平日裡由江彬負責訓練管理。

而等到朱厚照駕崩之後,楊廷和第一時間以開會的名義把江彬給誆進了宮,直接給活剮了。

並且在大明無主的四十多天中,楊廷和這位代掌皇權的內閣首輔,第一時間把朱厚照心愛的豹宮給拆了。

並將正德期間的所有政策盡數廢黜,這些政策大多都是打壓、限制著文官的許可權,基本抹去了正德的一切正面痕跡。

大行皇帝屍骨未寒,新帝人選還沒確定,就這樣拆先帝的房子,廢先帝的政令,蓋一個大逆不道的帽子都算是輕的。

這操作,像極了做了壞事心虛的反派人物。

除此外,還有一點極為值得令人注意。

在朱厚照已經開始吐血,預感自己離死不遠的時候,武宗皇帝強撐著病體,咬著牙上了一次朝。

於這一次的朝會上,朱厚照突然繞過眾臣會推,直接以中旨的形式,將原兵部尚書王瓊擢升為天官,也就是吏部尚書。

因為王瓊是寧王之亂中,唯一沒有收受寧王賄賂的重臣,因為吏部尚書這個位置是唯一能夠和內閣抗衡的存在,因為王瓊,是楊廷和的政敵。

說明這個時候,這位正德皇帝朱厚照終於意識到了一點,那就是幕後黑手是誰,他一生最為尊敬的楊先生。

‘寧王之亂。’

季伯鷹想到正德朝的最後一次藩王叛亂,眉頭皺的更緊。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天下皆知,唯獨武宗朱厚照被矇在鼓裡的叛亂。

甚至於,各方史料證明,當時幾乎是滿朝官員都知道寧王要造反,包括內閣在內,都是在幫著隱瞞。

時任兵部尚書的王瓊,於無奈之間想盡辦法火線提拔王守仁去做江西巡撫,這是萬般無奈的辦法,其實也沒報多大希望,完全是屬於盡人事,聽天命了。

誰知道王守仁王先生是個變數,搞理論有一套,打仗更是牛杯PLUS。

這個江西巡撫生猛的簡直不成樣子,以單槍匹馬拉起了一堆雜兵,僅用三十五天的時間,竟然把養精蓄銳十數年的寧王叛軍給包圓活捉了。

堪稱平亂史上的奇蹟。

要知道,包圓活捉的難度勝於全殲十倍。

寧王被抓之後,朱厚照雖然得到了戡定的訊息,但依舊按照最初安排,繼續下了江南。

而在南巡過程中,發生了一件令人深思的小事,朱厚照在離京前曾與他的寵妃劉良女約定,如果派人來接她,會帶著定情信物,如果不帶就可能是假的。

這說明,此時的朱厚照已經察覺自己身邊被人安插了奸細,有人可能會假傳聖旨,不然堂堂皇帝要接人,竟然要靠暗號?!

而在朱厚照第一次在快園落水之後,火速召見了王守仁。

並且在見完王守仁後,幾乎沒有停留的見了楊一清,並與楊一清密談了三天三夜。

密談結束之後,朱厚照當即放棄了原本在南京待上一陣子的計劃,火速回京,身上的一路風塵未散,接著就是第二次落水。

這一切都太湊巧了,透著令人深思的詭異。

後世很多人推測,武宗皇帝召見王守仁,從王守仁手中得到了那份寧王賄賂朝臣的名單和賄賂數目,與楊一清密談,則是很可能準備請楊一清出山,改組內閣,重塑六部。

把前後所有的事情都匯總起來,足以合成一個完整鏈條。

從陰謀論的角度,可以得到一個結論,當武宗火線回京之後,也就意味著武宗皇帝與文官集團的鬥爭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這個階段之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所以逼得權臣們不得不鋌而走險了。

第二次落水之後,武宗開始大病,楊廷和嚴禁京城九門,同時調離江彬等一眾武宗心腹,並拒絕武宗要求換醫的要求,再加上武宗在大病期間的一系列反制措施,比如強撐著提拔王瓊。

都能看的出來,這場權鬥已經到了水深火熱。

季伯鷹想定之後,長呼了一口氣。

當然,這些他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思考問題,至於真正的歷史究竟是怎麼樣的。

誰也不知道。

或許,武宗朱厚照真的就是自己不小心接連兩次意外落水。

或許,正德皇帝真的就是落水後遺症,後遺了半年才駕崩。

或許,這位文官眼裡一無是處的浪蕩天子,真就是個廢物。

但是有一點,季伯鷹是能確定的。

那就是正德朝的皇帝究竟如何不清楚,但是這幫文臣,一個個都該滅三族。

應州之戰,朱厚照VS蒙古小王子。

雙方二十幾萬人在空曠原野上對砍了一天,從日出砍到日落,蒙古兵都殺到了天子御前,竟然能被這幫文臣‘美化’成明軍陣亡52人,蒙古軍陣亡16人。

並且在武宗大勝回京之時,翰林院全體拒絕向武宗祝賀,這等事情,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

得虧是朱厚照脾氣好,要是換了老朱或者老朱棣,這幫不長眼的玩意,一個個都得拉到午門外剁了,都特麼慣得。

應州大捷,這等天子壯國之威,本可以廣而宣之,讓黎民百姓都為之振奮,一雪土木堡之恥。

可文官卻是刻意在民間宣傳,宣稱皇帝陛下打了個大敗仗,全因起了風沙,蒙古軍退去,皇帝陛下這才狼狽撿回一條命。

朱厚照知道這事之後,氣的差點沒掀桌。

而文官這樣做的目的也簡單。

天子親征、應州大捷,引起了文官集團的惶恐。

因為皇帝一但直接控制了軍隊,文官集團的權力就會大幅縮小,所以拼了老命的抹黑皇帝,文官集團堅決不承認“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的勝利與功績。

思緒至此,對暫且打住。

於季伯鷹來說,有些事情,需要實地去驗證。

再看了眼窗外風柳,碾壓手中的菸頭。

呼~

風過,人已不見。

……………………………………

正德時空,正德十六年,三月。

浙江,餘姚。

一座並不大的三進出宅子,一個不大的宅內小院,一片新綠的竹子,一位身型偏瘦、年近五十的男子,衣著丹青散袍,雙手負於身後,筆挺身軀站在這竹前,平靜的望著這茬剛長出來的新竹。

神氣平和,如入天人之境。

晨風夾雜著惺忪薄霧,吹起竹林颯颯之音,拂起男子未束冠的斑白流發。

“陽明先生,又在格竹子?”

一道聲音,打破了這小院的寧靜。

——————————————

PS:今日萬字更新奉上。

比預計的回來早,就抓緊寫了~

這一章敘述比較多,主要是史書黑武宗皇帝黑的實在太過分了,我看不下去,所以必須給大家寫明白。

求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