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宅院裡,宋錦茵行了小半個時辰,依舊沒有行到前頭的主院。

她索性停了步子,看著不輸國公府的園林,尋了座涼亭。

這裡的奴僕都未有竹雅院裡的利索,甚至有些連規矩都不太熟練。

想必裴晏舟並未有落腳的打算,只是臨時將她送到了這,便來不及將人換上一遍。

不過不懂規矩有不懂規矩的好。

宋錦茵靠坐在亭內沉思,因著身子吃力,還有些輕喘。

“姑娘,這裡風大,坐一坐還是回去吧,若是姑娘生紅麗的氣,不想見她,可以不讓她在跟前伺候的。”

“生她的氣?”

宋錦茵雙手搭在涼亭石杆上,彎唇笑了笑,但眉眼卻依舊沒有溫度,好像並未將這些放在眼裡。

事實上,一個不知道能見幾次的丫鬟,確實也不值當她放在心上。

“我雖不是什麼有身份的人,卻也懶得做這等抬舉旁人的事。”

宋錦茵一句同為丫鬟停在嘴角,心底一直生著警惕,不欲讓旁人知曉她更多的事。

而她也深知,哪怕如今她與裴晏舟成了對立,以裴晏舟的性子,就算將人送到他跟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反倒是她,眼下倒是盼著能有人迷了他的眼,換自己一些清靜。

宋錦茵忽視掉心口的沉悶,看著遠處極少出現在冬日的綠意。

想抬手覆上自己的小腹,卻又在招梅的注視下生生忍住。

這些時日她已經養成了時不時要貼一貼肚子的習慣,尤其是醒來後得知孩子還在,讓她有種失而復得的欣喜。

只是如今裴晏舟雖暫時留下了她的孩子,卻也不會允她太長時日。

宋錦茵垂眸,想起閉眼前那人的急切和猩紅的眼,袖中指尖發著顫。

那夜的混沌散去,如今她清醒過來,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經歷過以為孩子不在的痛,再來一次,她不會應下去喝避子湯,她寧願選擇同歸於盡。

冷風陣陣吹來,捲起些許碎屑,讓人不得不閉上眼。

只是宋錦茵卻在閉眼之際,突然憶起一件事。

那夜裴晏舟來得太快。

就算他一路未停,也斷不可能連夜就尋到了村子裡。

除非,她剛一離開,便有人送了信回去。

可她明明看著所有人都喝下了茶水,甚至連竹雅院裡出來的車伕,她因著謹慎,下的分量也比旁人要足。

可究竟是誰,既送了信,又未阻止她離開,像只是順便送了個訊息,並不打算出手相助任何人。

宋錦茵想了一圈,卻始終沒有頭緒。

她只知道,不應該是碧玉,若是碧玉送的信,那日追來的人裡應當也會有她的身影。

“姑娘,不知道老爺吩咐的人何時會來,姑娘不若回院裡等?我給姑娘......奴婢給姑娘去傳膳。”

招梅的話打斷了宋錦茵的思緒,她這才將注意力放到了丫鬟的稱呼上。

第一次在府裡聽旁人喚裴晏舟老爺,竟是無端端生出了些陌生感,好像她想的那人,和她們瞧見的,並不是同一個。

只是這念頭極快便掃了過去。

宋錦茵起身,踏上了回去的小道。

她雖沒聽裴晏舟提起過往後的安排,但也能猜到,他欲單獨開府的心思。

他總會是旁人口中的老爺,也總會是一家之主。

到那時,他會將那些曾有過的憤怒遺忘在記憶的泥濘裡,不再提起,也不會再憶起一個宋錦茵。

她盼著那一日。

盼著他妻妾成群,兒孫繞膝,盼著她與他兩清。

......

待宋錦茵回到院中時,細雨再次飄落。

而此時國公府的福祿院裡,柳氏送上茶,收起了繡帕,在替老夫人捶著肩。

傅嬤嬤從外頭進來,後頭跟著送來布匹的丫鬟,見著二人說笑,步子放慢了一些。

“怎得去了這麼久,給瑾之選的料子可挑好了?”

“回老夫人的話,二少爺芝蘭玉樹,老奴這等粗鄙的,挑起東西來難免就存了些顧忌,只怕選著的物件二少爺回來瞧見不喜,自然就慢了些。”

“瑾之性子好,就算你挑得不合他心意,他也不會真怪罪你!”

老夫人笑著招了招手,讓人將東西送上去給她瞧一瞧。

後頭的柳氏見狀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附和著道了些好聽話,直到東西被送了下去,傅嬤嬤瞧了一眼柳氏,才開口說起了新打聽到的事。

“老夫人,適才老奴去庫房挑東西時,正巧碰見世子院裡的竹生去繡房領衣物,平日裡這等事都是錦茵姑娘在做,眼下貿然換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丫頭出了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

老夫人連頭也沒抬,只端起了茶盞。

她到底還是怨著上次長孫同她說的話,竟然拿裴家前程來壓她,且那等氣勢,已經全然沒將她這個祖母放在眼裡。

雖她如今也重新在考慮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考慮裴家的前程,但心中始終憋著一股氣。

好在瑾之快要回來了,眼前好歹能留一個孝順的。

“竹雅院的事也輪不到我這個老婆子管,那丫頭是死是活,如今也不是我能插手的事。”

餘光裡是柳氏在替她添置吃茶的糕點,臉色平靜,沒有因著這話起半分波瀾。

老夫人想起她這些年老實本分的伺候,到底還是改了口氣,又添了一句:“興許是晏舟又給那丫頭換了差事,你這幾日再留意留意,莫要鬧出太大的動靜。”

“是,老奴明白。”

說完竹雅院的事,屋子裡又是一片祥和之貌。

柳氏一直陪到日暮,才起了回院子的打算,只是剛一挪步,便聽老夫人叫住了她,面帶感慨。

“你如今雖只是側夫人,但大房的一應事務都落在你手上,且這些年也一直未出過錯,眼下老大後院裡進了那麼多人,你還是要立些威出來,該打發的都打發了,少留一些狐媚子,整日裡勾著老大。”

柳氏屈膝,面容沉穩,眉梢帶笑,端的是端莊大氣。

“老夫人放寬心,國公爺向來心中有數,不會真被那些女子絆住腳。”

“那他近來可去了你房裡?”

老夫人皺著眉,見她搖了搖頭,更是一臉怒其不爭之意。

比起之前的國公夫人,她確實更喜歡柳氏這等好拿捏又會哄人的主,隨意給她一些權,她便能將大房管理的井井有條,且一路向著她,萬事都不讓她操心。

若是隨便換一個,許是隨時都會鬧起來,還不好掌控。

像老二媳婦兒的貪婪,老三媳婦兒的不親近,都不是讓她放心之人。

思及此處,老夫人不免又想起了當年。

當年老大媳婦兒就是太倔,性子擺得高,什麼都不屑一顧,也不願低頭。

她顧忌著親家身份,不好出手整治。

拉不攏,便只得僵持在那,做著面子功夫。

如今好不容易過了幾年舒坦日子,她可不想冒出什麼阿貓阿狗,再過來折騰,鬧得她心煩。

“你既然舍了那丫頭,一心一意靠著大房過日子,眼下怎可如此心大?萬一被一些有心思的鑽了空子,你這側夫人的位置,可還想安穩坐下去?”

“就算你如今受老大看重,但你也別忘了,僅憑側夫人,後院就不止你這一個,尤其是生了庶子的謝雲,她若是哪天想爭,你不見得就能大過她去。”

“老夫人教訓的是。”

柳氏露出為難的臉色,但也很快應承了下來。

見她像是聽了進去,老夫人用茶蓋撥了撥茶麵,垂眸道:“當年晏舟他母親的事你應當也聽過一些,在你之前,她便是被後院的人算計,落下了病根。”

“可當年她若是願意低一低頭,哄著些老大,興許這命,也不會如此去得快。”

“你向來聰慧,凡事也看得遠,該是知曉,若想一直安穩下去,就萬不能同她一樣,性子孤傲冷清,到底不是什麼好事。”

柳氏平靜的臉這才有了一瞬的波動。

但也只有那一瞬。

在老夫人看過來前,她又恢復成了那副妥帖識大體的模樣,屈膝行禮,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