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海棠就起了身。

金果送來浸過熱水的布巾,幫她擦了臉,梳了頭,換上厚實的衣裳,又替她取了早飯過來。

早飯是米粥,不過比前兩日要稠一點。

海棠一邊吃粥,一邊問金果:“小石頭怎麼樣了?燒退了嗎?”

“昨兒晚上就退咧。”金果笑道,“抓回來的藥果然管用,二哥二嫂可高興了。”

小石頭痊癒了就好。就算海家人當真要逃命,大人們也不用擔心他病情加重。

吃過早飯,海棠就要打發金果離開:“我已經沒事了,阿奶和二嬸那裡一定有很多事要做,你去幫她們幹活吧。我這裡有哥哥陪著就好。”

正巧海礁路過馬車外,聞言笑道:“我這就上車來陪你。爺爺已經跟守城門的人說好了,馬上就輪到咱們家進城了。”

金果離開了,海礁進了車廂,關心地問了她今天的狀態。但隨著海家馬車相繼啟行,緩緩排成佇列,朝城門方向駛去,海礁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轉移到了站在車隊前方的祖父海西崖身上。

他已經試探過祖父,祖父似乎並不打算在近期離開肅州,跟先前透露的口風有些不同。祖母覺得奇怪,祖父卻沒有解釋的意思。就連謝表叔公那邊,似乎也不反對祖父的做法。

這讓海礁很煩惱。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在祖母馬氏那兒再下點功夫?只要祖母想要早點離開肅州城,祖父應該會聽吧?

可小石頭的病剛好,祖母定會要他進城看大夫,確定病情徹底痊癒了再遠行。有什麼理由能讓祖母改主意呢?

海礁看向興致勃勃地掀起車簾往外看的海棠,覺得小妹興許能幫上自己的忙。祖母疼愛小石頭不假,可他和海棠兄妹倆,才是祖母的親孫呢!

海礁湊近了海棠:“小妹,哥哥問你一件事……”

不等海礁說完話,海棠就露出一臉興奮的表情,指著外頭的車馬行人對他道:“哥,你快看!那隻駱駝好厲害!它能背這麼多東西!”

“啊是……”海礁隨口應著妹妹,又再嘗試著引起話頭,“小妹……”

海棠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哥哥,那人是誰呀?二叔好象跟他很熟的樣子。”

海礁轉頭望去,發現二叔海長安正跟一個年紀相仿的武官勾肩搭背,還笑著感謝對方。對方反過來邀二叔去家裡吃飯,儼然是通家之好的樣子。海礁猜測:“這應該是二叔的朋友吧?幫二叔從城裡買藥的。”

海礁隱約對這武官有點印象,但已記不清了。他也不多想,繼續對小妹開口:“哥哥跟你說件事……”

海棠再一次打斷了他的話:“那個人又是誰?他纏著爺爺說話,還對爺爺笑得這麼諂媚,可我看爺爺壓根兒就不想搭理他!”

海礁下意識地順著妹妹的手指方向看過去,頓時全身一震,雙眼隨即露出了刻骨的恨意。

這人居然也在肅州城?!就算化了灰,他海礁也認得這人是誰!胡人老汗王帳下第三王子最寵愛的漢女小妾的父親,是關西七衛地界上有名的奸細兼豪商!興許這人眼下還寂寂無名,但未來兩年裡他會名震西域,大楚所有邊軍將士一旦見到他,都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海礁上輩子被擄走後,就是在這人的馬場裡做了三年的馬奴,每日過得生不如死。若不是這人的女兒恃寵生驕,企圖加害懷孕的主母,被汗王的三王子活活鞭死,牽連這人被殺,海礁還沒法趁亂逃回關內呢!

海礁上輩子不知捱了這人多少頓鞭子,身上的傷痕直到二十年後還存在。一見到這個人,他就再也無法抑制住心頭的仇恨,恨不得當場跳下車衝上去,一刀了結了對方。

然而小妹海棠的聲音及時讓他冷靜了下來:“哥,這人到底是誰?你認得他嗎?看起來真不象是個好人。”

海礁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按捺住內心的憤怒:“不認識……但阿爺不想搭理他,他就肯定不是個好人。咱們要離他遠點兒!”

海棠應著聲,眼睛盯著那穿著綢面華服的商人,看到兩個與爺爺海西崖有說有笑的官員帶來了新計程車兵,換下了原本負責登記進城移民的人,而被換的人跑去找那商人說話,被後者沉著臉打發離開……

她想,這人必定就是謝表叔公他們說起的孫姓商人,疑似胡人奸細的。看小哥哥海礁這表情,奸細的身份沒跑了。肅州城破,肯定有這人的功勞,否則海礁怎會如此恨他?

姓孫的商人臉上時時帶著笑,哪怕明知道海西崖與劉恪仁等人都不想理會他,他也沒有拉下臉來。劉恪仁親自帶了人來換下負責登記的孫永祿心腹,開始加快移民進城的進度,孫姓的商人除了上前問好,打聽海西崖的身份,以及劉恪仁等人會與他交好的原因,什麼事都沒做,更沒阻止士兵們簡化移民進城的手續。

他甚至還在劉恪仁與海西崖面前苦著臉感嘆,暗示自己也是聽從孫將軍命令列事,身不由己……

海西崖早得表弟提醒,對這姓孫的商人懷有戒備心。不管他怎麼說,都沒理會。然而劉恪仁顯然有幾分信了,看向那商人的目光,不再象早前那麼冰冷戒備……

海家是今日城門開啟後,第二個排隊入城的瓜州富戶。經過劉恪仁事先打點,負責登記的人只記下了海西崖與其子海長安的名諱,其餘老弱婦孺的姓名一概省略,只寫了有幾個男人、幾個女人、幾個孩子、幾匹馬、幾隻羊、幾輛車等等。謝文載與曹、陸兩位老友一直坐在車中,沒有露臉,就隨著海家人順順利利地完成了登記,進入城中。

移民登記進城的速度比前幾日加快了許多。就算是孫永祿留下的人手還惦記著抓胡人奸細的事,也沒有跟那些有名有姓甚至還擔任過軍職的大戶計較,只留意那些單人匹馬隨大部隊而來,又或是沒人能證明其身份來歷的,尤其是長相帶有胡人特徵的青壯男子,認為這樣的人最可疑。

海家進城後,劉恪仁就把城門口的工作交給了別人,自己陪著海西崖往城中鐘鼓樓的方向走。

海西崖從前在肅州任職的時候,本以為會在此地久住,便斥資買地建起了私宅。後來因兒子死了,他帶著家人遠赴瓜州,才把宅子借給了被貶斥到肅州的劉恪仁。劉恪仁一直住到朝廷下旨赦免謝文載等人,便另行置宅搬了出去,寫信勸海家人搬回來。只是海家人與謝文載一直在婉拒,這宅子就此空置了三年。如今劉恪仁打發僕人將宅子收拾乾淨,屋瓦土牆都修補過了,歡歡喜喜地物歸原主,心頭才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

海家人順利進了城,心情都放鬆下來。車隊走到半路,二叔海長安下車了,打算到城中醫館去請個大夫。

海礁看著二叔下了車,便也跟著下車了。他哄海棠:“哥哥去街上給你買好吃的。”心裡卻尋思著,要查清楚仇人在肅州城打算做什麼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