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並沒有糾結多久。

與孫子的仕途起點相比,孫子的安危更重要。

她鄭重地對丈夫海西崖道:“還是算了吧。在這肅州城裡待得久了,不定什麼時候又要打仗,做個平頭百姓都不一定安穩,更何況是做軍官要上戰場?額寧可孩子一輩子平平安安,做個長命百歲的小老百姓,也不想讓他上戰場掙命!刀劍無眼,誰也沒法擔保孩子一定會平安無事……當年定城樣樣比人強,還不是丟了性命?寶順還不如他爹能幹咧!”

再說,不過是個八品的官職罷了。就憑她孫子的聰慧,只要從老爺處學會了算賬的本事,還怕將來做不了官嗎?

馬氏對自家大孫子的本事很有信心,認為他早晚能出人頭地,因此就不樂意讓他為了個八品的小官職,便在危險的肅州多待三年了。

反正等他們夫妻離開的時候,丈夫海西崖的品階肯定已經升上去了。只要有個六品,孫子將來接班的時候,就能比一般的大頭兵更有底氣。憑他們夫妻的人脈,難道還不能為孩子開闢出一條光明大道來?

馬氏拉著丈夫的手道:“額知道老爺十分感激周家的恩情,看不得周家有麻煩,總想著要為他家出力。可額們夫妻一把年紀了還願意在肅州多留幾年,就已經是在償還這些年的恩情了。先前那二十多年的辛苦,總不能不作數吧?大不了老爺多費點心,替他們把差事辦得更好,讓他們再不必操心糧草的事。再有別的,額們也幫不上忙了。知事的職位固然好,卻還沒到能讓我們眼睜睜看著自家孩子冒險的地步!”

海西崖聽著,神色放緩下來:“夫人別擔心。肅州城雖說是邊城,前不久還有過大戰,但接下來幾年裡,應該還算太平,不會再有什麼大戰的。”

馬氏眨了眨眼:“這是為啥?就算胡人那個三王子不在額們這兒了,胡人也有可能打過來呀。這些年他們就沒少派兵來騷擾,幾時客氣過?”

海西崖笑笑,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雖說朝廷還未有明令,但都指揮使周大將軍私下給兄弟寫家書時,已經暗示過幾分。朝廷有意要與胡人和談,胡人那邊也答應了,只是時間地點還未定罷了,但絕不會是在肅州,有可能在甘州,也有可能在更遠離西域的地界。無論談判的結果如何,兩國肯定要簽訂和約,議定幾年內雙方都不得輕啟戰端的。”

馬氏有些不以為然:“這個哪兒是說得準滴?萬一胡人只是為了救三王子回去,才答應簽約,回頭把人接回去了,就翻臉不認人,額們又能拿他們咋滴?!”

“胡人如今的局勢也不大好,就算有意東侵,怕也是有心無力。”海西崖輕哼了一聲。

他與表弟謝文載以及曹、陸二人近日議論西北局勢,心裡也有點數。訊息說胡人老汗王快不行了,跟前能繼位的人選只剩下小王子一人,幼主繼位,另有兵強馬壯、野心勃勃的王叔在旁,眼看著就是內亂的徵兆。

等老汗王一死,無論是汗王后與小王子一派,還是王叔與三王子一派,在兵力上都不佔優勢,雙方可以說是旗鼓相當。三王子若被放回去了,王叔可能會添一份助力,可兵敗被俘的三王子也失了威望,不復從前風光;三王子若不被放回去,王叔一派必定會大受打擊,可他若不想被汗王后與小王子一派逼死,還是要硬撐到底的。如此一來,胡人汗國內部依然還是要以內鬥為主,顧不上別的。

不僅僅是因為兩國簽了和約,更多的是因為,這兩派相互制衡,無論是哪一派有意東侵,都要考慮戰敗之後是否會被另一派得了好處,而另一派則要擔心前者戰勝之後聲望大漲,最終兩派互相扯後腿,都不會做出頭那一個。要再掀戰火,也得等到這兩派之間爭出個結果來,其中有一方擁有了足夠的實力,不必擔心被另一派佔了便宜才行。

這段時間,總能有個三五年,正是肅州城休整發展的好時機。

海西崖認為,在胡人小王子長大成人之前,肅州城應該都不用擔心會有大戰,那些小規模的騎兵偷襲又或是匪盜劫掠之類的事,自有將軍們料理,海家住在肅州城中,安全方面是不必操心的。難得顧青鴻將軍願意提拔孫子,就讓孩子先在家好生練武,學習庶務,把本事練好了,三年後直接補了缺,就在肅州城裡歷練幾年。只要海礁有了經驗和資歷,本事也受到將軍們認可了,他這個做祖父的再告老,難道週三將軍與顧將軍還能眼睜睜看著他一個老頭子回鄉,唯一的親孫卻不能侍奉眼前麼?

他海西崖好歹也為邊軍辛勞了三十多年,這點體面還是有的。

只要週三將軍願意為海礁寫一封薦書,海礁就算是回了永平老家,在附近的衛所裡也不愁找不到差事。鎮國公周老元帥是軍中泰斗,聲名赫赫,直隸周邊多有他昔日部屬為將,無論是哪位將軍,都不會拒絕周家薦來的小輩。更何況,海礁確實有真才實幹?

孩子在軍中起步就是八品,既有才幹,又有伯樂,將來的路不就走寬了嗎?

海西崖將自己的打算細細告訴妻子,道:“我們海家在軍中沒什麼根基,即便有幾個親戚,也未必靠得上。若能得周家保薦,豈不是比別家更穩當?不過是在肅州多耽擱幾年罷了,又能礙著什麼?我們年紀雖說不小了,可還稱得上硬朗,在衛所裡幹起活來,也不算吃力。就當是為了孩子,多撐幾年,又有什麼不成的呢?為我私心之故,這些年一直拖累了夫人和兒子、媳婦,如今眼見著就能為孫子的前程出一份力,無論做什麼,我都甘之如飴!”

馬氏聽得動容。若事情真如丈夫所言,那確實是前程和安穩都有了。

她小聲問:“這事兒保準麼?週三將軍的薦書果真管用?朝廷那邊不是有什麼閣老總愛跟周家做對麼?不會連累額們寶順吧?”

海西崖覺得這事兒無妨。孫閣老一派雖與周家有嫌隙,卻也只是衝著西北兵權去,還不至於連周家少將軍推薦的一個八品文職小官也要盯上。直隸周邊有那麼多衛所都有周家舊部任職,可見這條路是無礙的。海西崖一片苦心,自然早就為孫子細細考慮過了。

馬氏聞言鬆了口氣,但也不忘提醒一句:“早前說好離了瓜州就要回鄉的,因著將軍們留老爺,老爺就答應了在肅州再做一任官,如今又說要再留三年,時間就長了。謝表弟他們就沒說啥?他們年紀也不小了,興許都盼著回中原去呢?”

海西崖道:“放心,這些事我都跟表弟他們商量過,他們都不反對。”

“那額就沒異議了,都依老爺的吧。”馬氏做了決定,便問起了自己感興趣的話題,“胡人那個老汗王,當真要死了?他多大年紀了?額記得他年輕時還在額們大楚做過質子哩!”

裡間的海棠驀然睜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