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翠地區。

是夜,許淺素仰首望著一座建在山坡上的鎮子,頓在原地,默默打量。

這處鎮子的四周用木質高牆圍起來,正門長寬皆有數丈,好似是用來給大型寶可夢出入而用……大門後,還佇立著兩座瞭望塔,巡夜之人撐著火把,警戒地朝四周張望。

這堵巨牆,自然是用來防備寶可夢,這在現代乃是完全見不到的景緻。

“波啾?”藤藤蛇坐在許淺素的肩膀上,疑惑地偏頭看來。

怎麼不走?

許淺素將藤藤蛇抱起來,琢磨片刻,還是沒有將其收回精靈球。

他把藤藤蛇放進自己的白色內襯裡,低聲道:“這裡的人類十分敵視寶可夢,若非必要,還是不要拋頭露臉。”

藤藤蛇心想若是他們敢敵視我,等本姑娘一鞭子抽上去,看他們還有沒有這份敵意……不過她還是乖乖縮在許淺素的衣服裡,大是大非她還是能夠分得清的。

許淺素將外套拉鍊拉上,確保從外表看不出什麼後,又俯下身子捧了點土,將自己的臉部與衣服弄得狼狽不堪後,才邁步朝城鎮走出。

不過不得不說,藤藤蛇如此緊貼在肌膚上,軟乎乎又暖洋洋,宛若在衣服裡塞了一個品質極佳的小抱枕,觸感極好。

“站住!來者何人?”雖然天色昏暗,但站在瞭望塔上的守衛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許淺素,立馬高聲質問。

“咳咳。”許淺素走近幾步,用著虛弱卻強打精神的聲線高聲道:“我是來自異國的商人,可惜商隊遇上了一隻形似雙足站立的黑色鯊魚的襲擊……咳咳!”

許淺素又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旋即繼續道:“我與同伴走散了,在森林裡躲躲逃逃一整天,才找到這處城鎮……”

“異國商隊?”守衛上下打量了許淺素幾眼,看服飾,確實不像洗翠地區的人,這幅狼狽的樣子也做不得假……兩位守衛對視一眼,其中一位便起身下了瞭望塔。

“請稍等,我們需要請示一下鎮長!”

許淺素一邊咳嗽,一邊點頭,好似方才那般大聲說話便費了他許多元氣。

不出片刻,眼前的大門便緩緩開啟一條縫隙,一位守衛站在門後,打量了一眼外界,確定沒有寶可夢後,才揮手示意許淺素儘快進來。

這個結果並不出人意料,畢竟這堵高牆是用以防備寶可夢,而不是防備人類。

許淺素踏進大門,抬眼望去,木架草頂,地板架空,出簷深遠,小巧精緻的和室沿著數條道路坐落,很有某島國明治維新前的建築風格。

不過也正常,畢竟神奧地區的設計原型,就是前世島國的北海道島,只不過神奧地區因為過於現代化的建築才看不出什麼島國的韻味。

“謝謝。”許淺素低聲道謝。

守衛微微搖頭,讓開身位,介紹道:“這位是我們鎮子的鎮長,靖先生,便是他允許您進來的。”

許淺素偏頭看去,卻見一位穿著黑色和服,面容清秀,大抵不過二十五六的青年站在守衛身後,氣質儒雅,比起不怒自威的鎮長,更像一位書生。

這麼年輕?許淺素眉梢微挑,有幾分驚訝。

名為靖的青年上前幾步,上下打量許淺素幾眼,便輕輕一笑,道:“請允許我再自我介紹一番……單名一個字,就是靖,是這座群青鎮的鎮長,歡迎您的到來。”

嗓音如同他的氣質,溫和儒雅。

許淺素伸出手,點點頭,“許淺素,來自海洋那邊的一座島嶼,感謝您的接納。”

靖眨了眨眼睛,猶豫一小會兒,才伸出手與許淺素握了握,“這是你們家鄉的禮節嗎?”

“是,握手禮。”許淺素微微一怔,倒是忘了洗翠地區並不流行這種禮儀。

靖呵呵一笑,語氣輕快,“果然,實不相瞞,我平生最喜歡接觸異國文化……畢竟一輩子都生活在這堵高牆之內……”

靖語氣一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是我唐突了。”

面對初次見面的人,顯然不該談論這種較為敏感的東西。

敵視寶可夢,在洗翠地區的大部人眼中,乃是政治正確般的理念。

就算是原版遊戲中較為開明的祝慶村,在面對銀河隊的調查隊時,也是大多秉持懷疑的態度,隨著調查次數的增多與寶可夢接觸的加深,他們才接納‘寶可夢可以是同伴’這種理念。

事實上,洗翠地區真正願意瞭解寶可夢的人群,也就集中在銀河隊,珍珠隊與金剛隊等組織內,大部分的普通人,還是恐懼並敵視著寶可夢的。

房屋的門後,牆角,樹後等地方不知不覺躲著不少小孩子,正探出腦袋,好奇地望著許淺素。

靖朝那位守衛輕輕點頭,示意他辛苦了,隨後才領著許淺素朝鎮子裡走去。

他一邊帶路,一邊緩緩道:“基本上每隔一個月,銀杏商會便會來到群青鎮待上兩天,售賣各種各樣的奇巧物什……”

銀杏商會,洗翠地區四處旅行的商隊。

“我們對於那次機會很是珍重,畢竟是少有的可以接觸到外界的機會。”

靖領著許淺素穿街過巷,在一眾鎮民好奇的目光下,帶著他來至一處房屋前。

他停下腳步,朝許淺素輕輕一笑,道:

“聽聞您是來自異國的商人,或許您目前身上並沒有太多商品,但我希望您住在群青鎮的這段時間,能夠給鎮子裡的孩子們多講講異國的文化,故事,風俗等,如此才能開闊他們的眼界……”

“……日後他們也能多些選擇的餘地,而不是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在這處小地方度過餘生……或者您也可以製作一些富有你們國家文化特色的手工製品,食物小吃等,我們一定會前來捧場。”

也就是說,靖會提供住所,但相對,也希望許淺素能夠在鎮子裡找些活幹……這條件自然正常,畢竟總不能讓人家平白無故養著許淺素。

不是人人都是嘉德麗雅。

許淺素有幾分驚訝地打量了靖,這種開明的教育理念,別說古代,便是現代,也未必能有幾人能夠踐行……

回答道:“無論是手工製品,還是食物小吃,我都有經驗……”

“好!”靖咧嘴一笑,顯得極為開心,如他所說,他是當真喜歡瞭解異國文化。

靖從和服的衣袖裡拿出一把鑰匙,遞給許淺素,笑道:“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攪許先生休息了,這棟屋子空閒已久,但我也時常打理,內裡生活用品樣樣齊全……”

說著,他便打量了一眼許淺素衣服與臉上的泥巴,指了指屋旁的水井,“洗澡水您可以從這裡打……屋後種有各種蔬菜,可以在那兒倒水。”

“多謝。”

靖搖搖頭,“我便不打攪許先生休息了……如果您有需要的東西,儘管去那裡尋我。”

他伸手指了指道路盡頭的一處建築,便輕輕點頭,轉身離去。

如此待人接物的態度,倒也令人感到親切。

許淺素微微搖頭,話雖如此,但他可不會久留,奇魯莉安,小袋獸與六尾想必四散各地,還等著許淺素去找呢……不過藤藤蛇既然也出現在群青海岸附近,是不是其餘三隻小崽兒也在這片區域呢?

他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可以在這處鎮子停留一段時間,以此為據點,將群青海岸徹底排查,若是搜尋無果,再想辦法離開。

“波恰……”藤藤蛇的聲線從衣服裡傳來。

許淺素垂眼看去,卻見她兩隻小手撐著許淺素的胸口,小臉有些紅,還吐著小舌頭。

好悶,好熱。

許淺素笑了笑,推門進屋,旋即閉上房門。

“波恰恰!”房門剛閉,藤藤蛇便從許淺素的衣服裡一躍而出,整條蛇宛若一根化了的雪糕趴在榻榻米上……她身為草系寶可夢,最怕熱了。

許淺素伸手捏了捏她的軟乎乎的小尾巴。

她抬起臉,白了許淺素一眼。

許淺素站起身打量了幾眼屋內陳設,爐子,床鋪梳妝檯,衣物箱,床鋪……大體與原作遊戲內主角的房屋差不多。

洗翠地區的建築應當都是這種風格。

許淺素提起水桶,推門離開,打了幾桶水,燒了熱水,便脫下衣服,抱起藤藤蛇坐進浴桶。

“啵啾。”藤藤蛇捂著眼睛。

四隻寶可夢,就她最怕羞。

許淺素舀了捧水,澆在藤藤蛇的身上,為她洗澡。

等為藤藤蛇洗完後,許淺素才為自己擦拭身體。

洗完澡後,他在衣物櫃內翻了翻,找了一件白色和服披上……將水倒掉,又打了一桶水,為自己洗衣服,等忙完這一切,他又從儲物櫃裡拿出些瓜果蔬菜。

燒火做飯。

他坐在吊鍋旁的榻榻米上,摟著藤藤蛇一起烤火。

他道:“雖然還有些精靈食物,但考慮到未來還要去野外尋找奇魯莉安她們,咱們便先不吃那個……現在條件比較艱苦,今天我先做一鍋燉菜,明天再為你做些好吃的,好嗎?”

藤藤蛇抬眼看他,許淺素的一切她都看著……他似乎總是這麼忙,忙著讓她們過得好些……藤藤蛇忽然想起了瑪俐,竹蘭,嘉德麗雅她們。

沒有來到洗翠地區之前,藤藤蛇並不覺得許淺素有多麼辛苦。

但現在,他什麼都沒有了,卻還是滿心想著怎麼讓她過得舒服些……在森林中,遇見自己之前,他都在想些什麼呢?會覺得孤獨嗎?會覺得難過嗎?

藤藤蛇不清楚。

“怎麼不說話?”許淺素用勺子攪拌著燉菜,垂眼問道。

藤藤蛇看了他一眼,隨後從他的懷裡爬出來,走到揹包前,在裡面翻了翻,拿出幾罐調味料遞給許淺素。

許淺素微微一怔,笑道:“我倒是忘了咱們還有這些。”

洗翠也有調味料,但大多都是單純用樹果研磨而成,口味也不算差,但和現代的調味料比起來,在口感上顯然還是差了不少。

許淺素正在準備燉菜,藤藤蛇則抬眼看他。

等吃過後,藤藤蛇覺得這種一鍋燉的食物,也很好吃。

許淺素收拾了碗筷,便吹滅了油燈。

他抱著藤藤蛇躺在床鋪上,蓋上被子,問道:‘冷不冷?’

藤藤蛇搖搖頭。

許淺素微微點頭,閉上雙目,不出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長途跋涉一天一夜,期間還要提防野生寶可夢的襲擊,波導更是近乎一刻不停,如此消耗,即便是他,也早已精疲力盡。

藤藤蛇趴在許淺素的胸口上,酒紅色的大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莫名醉人。

她看了許淺素一會兒,便湊上前,主動親了許淺素一下,隨後才垂下小臉休息。

……

隔天。

許淺素起了個大早,打算先去群青鎮轉轉,熟悉熟悉。

他的衣服還沒幹,而且穿著奇裝異服顯然也不合適。

他穿著昨晚那套白色和服,將藤藤蛇放進衣服裡,笑道:“和服比較寬鬆,如此伱既不會感到悶熱,也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波恰。”

許淺素打量四周,心想也沒什麼可拿的,隨便他看向放在桌上的手機,將其拿起來,打量了一眼其上的金銀色掛墜。

心想這掛墜是洗翠地區的物品,帶上身上,說不定能被誰認出來,又或是有什麼妙用,算是心理安慰吧……

他推門離開,踏上青石地磚,抬眼打量了幾眼。

天氣晴朗,氣溫適宜,是個好天氣。

他關上房門,隨便尋了一處方向,緩步走著。

沿途已經有不少鎮民起床開工,餐廳,木工,鐵匠,理髮店,雜貨店等等不一而足,熱火朝天。

許淺素倒是挺想進去看看洗翠地區的人文風貌,不過他此刻身無分文,又沒有小富婆能夠包養他,自然是不敢去隨便消費的。

沿途行人對他投來疑惑的目光,心想這人誰啊?怎滴是個生面孔?

不過更多的還是驚豔。

許淺素,面容俊美,氣質清冷出塵,如今穿著白色和服,倒像名門望族的貴公子,又好似即將尋花問柳的浪蕩才子。

就在許淺素打量著周圍建築時,忽然有一聲熟悉的異響,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

嘟————

嘟————

嘟————

現代,神奧地區,濱海市。

瑪俐躺在病房中,窗外淋淋細雨敲擊在屋簷廊角的輕響富有節奏感,宛若一首溫柔的搖籃曲。

時間指向凌晨四點半,瑪俐便睜開雙眸。

這個時間,是許淺素起床晨練的時候。

瑪俐平常基本這個時間就會醒,翻翻書後,便走出房間為許淺素準備早飯。

但現在,她顯然沒有這個必要了。

沒誰會去吃她做得飯了。

她坐起身子,蜷縮在被褥裡的伊布蹙了蹙眉頭,也睜開眼睛。

“布咿……”

她看向瑪俐,輕輕柔柔地叫了一聲,這兩天瑪俐總是睡得很淺,甚至讓伊布懷疑她到底有沒有睡著。

“呱咯。”呱頭蛙抱著雙臂,靠著牆角,睜開雙眸。

它是在守夜,銀河隊的那次襲擊,讓呱頭蛙的神經變得極為敏感,無論如何,瑪俐不能再出事。

“辛苦了。”瑪俐低聲道。

呱頭蛙搖搖頭,除了一些特殊的寶可夢,大部分寶可夢並不似人類那般需要睡眠,於呱頭蛙而言,不到四個小時的睡眠時間就足以讓它恢復精力。

瑪俐沒有再說話,她默默望著窗外的淋淋細雨,等天色轉明,晨曦漸起,她才回過神來。

她長身而起,道:“準備離開吧。”

莫魯貝可,扒手貓從床上跳下來,抬眼望著自己的訓練家。

瑪俐沒有多言,默默換好衣服,告知了喬伊小姐一聲,便邁步離開。

喬伊小姐面露擔憂之色,但她又能做什麼呢?作為醫生,她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這種面對生離死別的無力感。

啪啪啪啪——————

雨珠落在瑪俐撐起的傘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輕響。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道路兩側的杏樹隨風飄蕩,落下幾片葉子。

瑪俐該去哪裡呢?回嘉德麗雅的別墅嗎?沒了許淺素,她有什麼理由回去?

那回伽勒爾,準備挑戰冠軍盃賽?畢竟她此前說過,在冠軍盃賽開始前,她才會跟著許淺素的步調走,許淺素去哪兒她便去哪兒……如今許淺素下落不明,凶多吉少,持續兩個多月的旅行也該劃上句號……沒有了保鏢那層僱傭關係,她已經恢復了自由身,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但此刻,她沒有任何想做的事,無論是冠軍盃賽,還是振興尖釘鎮……除了找銀河隊尋仇。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嘟嘟——

她的手機發出輕響,她點開螢幕,是竹蘭打來的電話。

她按下接聽鍵。

竹蘭似乎說了許多,但直到結束通話手機,瑪俐也不知她到底說了什麼。

她腳步忽然一頓,垂眼望著螢幕,清麗的俏臉沒什麼表情。

卻看通訊錄上,許淺素的名字映入眼簾。

那種高溫,手機不可能完好無損。

而且,擁有這串號碼的那個人,也已經不在了人世……瑪俐雖然告訴莉莉艾,許淺素還有一絲存活的可能性,但瑪俐自身都未必相信這個可能性。

在某些地方,她理性得可怕。

但如此理性的她,卻是伸出手指,點開許淺素的名字,撥通號碼。

嘟————

嘟————

嘟————

簡短的忙音,對瑪俐而言,卻彷彿一個世紀之久。

這些忙音,代表著她內心深處,虛無緲縹,又可望不可即的一絲希冀。

忽然間,忙音消去。

瑪俐低垂著眼簾,望著地磚上雨滴濺起的水花,宛若秋日晴空般澄澈的淺綠色眸子,看不出一絲多餘的神色。

沒人接通,才是正常的。

給一個死人打電話,不正常的人,是她才對。

“瑪俐小姐?”

忽然間,一道她極為熟悉,且帶著幾分輕顫的聲線,從手機中傳來。

啪嗒————

雨傘無力地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本章完)